就医记|脚臭神药

文/林忠


玄关里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昊正身坐在沙发里看书,头都没抬、张口就道:

“李云阳回来了。”

在玄关脱了外套和短裤,拽下白袜拎在手里,又在内玄关的涮脚槽里涮了涮脚,云阳跟我们问过好,沿着地毯把手里的蛋糕递给最近的赵良,然后进了卧室。

“不愧是特工哦。”小赵良由衷赞叹:“果然和小说里一模一样,是听脚步声知道的吗?”

“虽然锁是指纹密码蓝牙钥匙都可以打开的,但唯一一个爱用钥匙的只有云阳他老人家。”昊一语道出天机。

“我听见你们在议论我了啊。”主卧的门开了,云阳露出半个光身用毛巾擦肩膀:“那是因为工作原因,我更相信传统的东西更可靠。”

“我呢是闻味儿,他得进来我才能闻出来是谁。”老裴披着亚麻对襟背心,接过蛋糕摆在大漆盘子里,拿了一套白竹刀叉牙签,需者自取。

片刻,门锁又响,这次是按指纹的声音,王锦飚拎了水果涮了脚走了进来,永远的一身黑色西装,脱了鞋就是一双赤脚,造型一下就从庄重变得滑稽了。

老王把沉重的布袋递给我,是一纸箱新鲜荔枝:“老朋友倒腾水果的,临走非得给我拿一向,你们趁新鲜先吃,我冲个澡就来。”

“云阳哥在里面冲呢,你进去拼个澡吧。”小赵良指指身后,老王忙不颠儿地去了。

“你们家老王这脚味也不小啊。”看老王的身影消失了我才说,“你们不觉得脚臭其实是一种病吗,我是说,臭到他俩那个级别。虽然我脚也臭,但只要洗一下就什么味都没有。”

“这种事我们早就讨论过,但是他俩都拒绝承认这是一种病。”小赵良无奈地开箱剥荔枝,先塞了一颗在我嘴里,然后喂老裴。

“一般喝多的人都会说自己‘我没醉’。”昊朝赵良伸伸手。

“他一直脚这么臭吗,真就跟小说里写的一样?”赵良继续朝昊寻根溯源。

“至少这点你就感觉到了吧,那小说真实度还是挺高的。”

“至少学生时代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这样,”小路把洗净的水果盘端了来:“还有小说里没写过的一件事——他脚臭全届都有名,一脱鞋附近四个寝室都能闻到,最严重的一次把大家吓到了,上完体育课回寝室,袜子一脱,啪一下甩到玻璃上粘住了,然后他们寝室的人把那个景象当做一个奇观,号召大家都去他们寝室观看,差点就收门票了,那袜子谁也不敢动,就在玻璃上贴了一个学期,期末考试都完事了也没掉下来,最后还是他自己撕下来的,你们能想象撕下来的时候那个声音吗?”

“腌臜……”昊忍不住用书本拍了拍脸。

“那他寝室是不是一学期都没得到卫生红旗啊。”赵良穷根究底。

昊卷起挡住脸的书本,拍了拍沙发背:“你要真有这种精神,求你去研究一下他脚臭的根源,能把他治好了,比什么都强,我相信在座各位都会非常感激你的。”

小路像背书一样:“按照我的知识储备,脚臭通常都是因为脚部不通风,使细菌在排出汗液的蛋白质上大量繁殖而发出的异味,如果能够有效给脚部通风、排汗、杀菌,一般就可以去掉异味——当然,我说的是‘一般’情况。”

“你的知识储备太基础了。”昊从桌上的小瓷瓶里抽出一根牙签刺向荔枝:“他是那种光着脚踩冰都能臭出三里地的奇才。”

话音刚落,云阳浴毕出来,光着朝沙发群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根修脚专用的金属挖勺,把几个人挨个看了一遍:

“谁能帮我把脚指甲抠一下,长到肉里去了。”

几个人要么装作赶紧吃荔枝要么脸缩到书本后面去。

云阳看没有回应,把几个人挨个检视了一遍:昊和老裴挨着肩装看书,小路虽然闲着,但让前任来修脚是实在不妥的,我和赵良在吃水果,而身后的老王正给自己一心一意地剔牙,更不应景。

他到底还是来到我面前,阳具挡住了我取荔枝的路线:“老兄帮个忙呗,小鹏要是在的话我就让他帮我了,他得晚上才能回来。我现在有肚子够不到了,不然我自己就搞定了。”

我没选择地放下手里的水果:“给我吧。”

云阳一脸舒服地躺在沙发里,把两只脚往我腿上一撂,两脚踝叠在一起,两只四十六号的大肥脚距离我的嘴就只有一拳远了。我接过那工具,找到握着的最舒服的距离,左手握着他左脚拇指,右手一心一意操作起来,我总泡洗浴中心,这点活计看也看会了。

“不错啊,你练过?”云阳显然被我抠得很舒服,好奇地看着我的手法。

“掌握窍门就不难,这工具也专业,自己买的?”我问。

“小鹏买的,死贵的一整套,我俩都有了肚子,以后就只能互相帮忙了,他说长期使用的话要收一套好的才行,这样才能体现同志生活的品味。”云阳舒服得甚至闭上了眼,甚至海绵体都开始有点微微充血,小赵良一边吃荔枝一边斜眼偷看。

“脚那么臭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同志生活’,你有资格说这话吗?”昊不服气了。

“谁说同志就不能脚臭了,生活精致脚就不臭了?”云阳不服气地睁开眼反驳:“其实你比我懂,按照中医理论,脚,就是个该臭的物件儿,像你那种走了一天脚都不臭的只能说是亚健康体质。脚是身上排浊的重要部分,相当于菊花,不臭是不合情理的。所以脚臭的人不能被鄙视,该被鄙视的应该是脚不臭的人。”

“凭什么啊,我们爱护环境还要被鄙视?”小路跑过来站队了:“批判脚不臭的人,就相当于批判不生孩子的女人、不生二胎的夫妻、从来没杀过人的枪、从来没下过水的救生艇,没有正常发挥过作用怎么就该被鄙视吗?照你那么说,没对女人使用过的男根难道也要被鄙视?”

昊压低了声音提示:“按照道家理论来讲,男根没对女人用过就是要被鄙视的,因为没有阴阳和合过,功夫只能算练到一半,没和合过永远上不了高级层次,密宗也有类似的说法,如果要练高级功法,必须和合,和合的对象称为‘度母’。所以说吧,某神话故事里讲人最初被造出来的时候都是双头、四足、四手,后来被神劈成两半,所以人才有了众生追求伴侣的本能,是有一定道理的。”

老裴抖了抖书本翻过一页笑道:“无所谓啊,反正我的给女人用过。”

我低着头一心一意抠脚:“我的也用过。”

老王从嘴里抽出牙签举了一下:“我的也用过。”

我们所有人都看着老王,昊也眯缝着眼睛从书本上方鄙视地看着他。老王看着我们几个的反应吗,楞了一下,在一圈大笑中反应过来,默默地又把牙签塞回到嘴里。

“所以说啊,脚臭这种事,就像同志一样,存在就是合理,就不该被歧视。”云阳做总结一样道,换出另外一只脚。

“同志不应被歧视的前提是没有影响到别人,如果是骗婚生孩子恶意传播病毒的那些,还是应该鄙视一下的。”老王又像要发动战争一样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牙签。

“可我影响到你们了吗?”云阳不服气地环视了一圈,又指指给他剃脚指甲的我:“你们看他,明明很享受的样子啊!”

“说实话啊,”我忍不住发言了:“抛开臭不臭的问题不谈,做这事儿其实挺有成就感的,如果非要说享受,我指的是这方面。”

小赵良坐过来不知深浅地给自己下了战书:“忠叔,我想试试。”

没等云阳说话,老王就来泼冷水了:“孩儿,如果我是你,我宁可去吃屎。”

“这样吧,修脚就算了,谁要是能让他脚从此不臭,我给他一个比特币,说到做到。”我说着把那只刚准备开修的左脚举了起来。

似乎这价格让所有人都很动心,就连书本后面的昊、小路和老裴都抬起头来。

“可以!”老王也像举起战旗一样举了举手里的牙签。

“有意思了,”云阳舒舒服服地看着一圈人的脸:“想不到我脚这么值钱。”

“可以以家庭为单位,也可以以个人为单位,如果是家庭为单位赢了挑战,一个比特币就你们自家分,如果是以个人智慧赢了挑战,那就归个人,我讲理吧?”我继续补充游戏规则。

其他人都有点开始摩拳擦掌的意思了,只有赵良还在专心致志地低头观察着云阳的大脚,好像他能看出其中的化学分子式一样,看了半天,他做出一个让我们所有人没想到的动作:低头在那只大脚上轻轻闻了一下。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屋里一圈人都在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盯着他看……

“什么结论?”躺在沙发里的云阳眯缝着一只眼睛挑衅般看着他。

“怎么说呢……”赵良脸上爬满了复杂而认真的神情:“这种气味太难以形容了,离远了闻吧是一种味,近距离闻了又是另外一种味,那气味不能说不是臭,也不能说只有臭,因为那不是某种单一的气味,而是好多种都没法用文字形容、也无法用已有的经验来套用、并且层叠符合在一起又引发的另外一种气味。如果遇到某种经验里没有过的气味,人总会用生活里类似的某种气味来形容比对,比如鱿鱼味、垃圾堆味、包皮味……但是现在这种方法不适用他的脚味,这到底是什么气味呢……”

“先说好闻吗。”我引诱他推进了一步。

“不能说好闻,也不能说难闻,因为这气味太稀罕了,我还在判断到底是不是人体的气味。”赵良捏着鼻子眉头紧皱。

“不是人的气味难道还是鞋的味儿吗,他就算穿一夏天的木屐也是这个味儿。”

“所以说,这并不是因为袜子或鞋不好滋生细菌导致蛋白质发酵的味道。”赵良开始用排除法。

“我觉得啊,”昊在书本后面发出诡异的声音:“这个案子只有在某人挂了之后通过验尸才能解决了。也许他骨头就是臭的,我们平时闻到的,都是他骨头通过肌肉散发出来的气味……”

“不一定那么邪乎吧,”老王也凑过来看了看云阳的脚:“也许是附着物的气味呢,譬如脚指甲啊或者脚趾缝里的泥啊。”

我招呼了一下老王:“我这里有他脚趾缝里的泥,你可以对比判断一下是不是这个味。”

“不要!”老王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那种东西,你挂到飞砖书生的微店里卖了吧,也许会有粉丝出高价呢,反正我是不闻!”

“会不会是玄关涮脚槽消毒水里的某种成分和云阳哥脚上的细菌发生化学反应而产生了其他的气味导致的呢?”赵良又提出一个设想。

昊补了一刀:“以前没有涮脚槽的时候,他脚上也是这个味,所以消毒水神马的可以排除了。”

“穿什么鞋什么袜子都是同一种味道吗?”

“嗯,自打我认识他就是这种味儿,换什么鞋袜什么环境都没变过。”小路也出来佐证了。

“那,云阳哥有什么食物是从几十多年前就一直开始吃的吗?”

“米饭算吗?这就这个几十年如一日。”

我家老王也加入了断案的队伍,手里像捏着烟斗一样捏着那根牙签,若有所思的表情:“有一次,小坤因为临时着急出门穿了你的袜子,结果从来没臭过脚的孩子脚就洗不干净了,永远带着一股味,那股味虽然受了你的传承,但跟你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我就想,是不是你曾经也被人无意中传染过,然后就一直带上了呢?”

似乎是有一定嫌疑的,客厅里所有人都看着云阳,他本人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可结果仍然是:“没印象啊,我爸妈脚都没味,记忆中也没错穿过谁的袜子,从小就脚有味,我妈都很奇怪,说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这样,小小的孩子为什么会脚臭呢。最早的记录也就是那时候了。”

我看到老王率先眼睛里的光塌下来了,我知道他放弃了,不是因为找不到线索,而是如果一个人在襁褓里就这样,那只能说是天注定了……

“我觉得吧,寻根溯源没太大必要。”书本后面又慢悠悠发话了:“与其翻老账找原因,不如就地想解决办法。小赵刚才一直在用排除法寻找根源,倒不如用排除法给他找到克星。我提议,每个人动用自己最擅长的知识领域和人生经验,贡献出自己的方法,每种方法试一周,谁的有效果再坚持用下去,最起码去味是关键。”

我们都觉得昊的话很有道理。

躺在那的云阳微微一笑:“好啊,我赞成,为了让你们省点脑筋,我也用排除法告诉你们我用过的失败了的方式,免得你们走弯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古今中外的消毒水我都泡过,没用;传说中的在袜子里和鞋垫上撒明矾的方式也用过很久,没用;赤脚穿拖鞋穿木屐也都用过,没用;把两只脚踩在土盆里让体内毒素通过两脚排到大地里的接地气疗法也用过,没用;服用一些能增加体香的食物药物也没用,一些内服外擦消除真菌排除宿便的东西也都用过,没用。剩下的就靠各位的想象力了,反正我已技穷。”

说完,云阳在我大腿上悠闲地伸直了两条腿。

客厅里半个小时没再有人说话。

当天晚上,黎霄鹏出现了在大沙发里,大大咧咧地躺在了云阳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小女人模样。

赵良无声地飘到沙发一端,弯下腰在小鹏刚洗完的两只脚上闻了一下,小鹏吓了一跳,赶紧像胎儿一样缩起身子:“你变态啊,是不是恋脚?”

“再恋脚有你恋脚吗?半个中国的同志都知道你黎霄鹏恋脚成癖!”我一句话把他的嚣张扇了回去。

“我们在用排除法给云阳哥治脚臭,我想判断一下长期和他一被窝的人是不是也会被传染。”赵良一本正经。

“我脚也有味,但洗一下就好,我是正常人,别拿我跟他相提并论。”小鹏赶紧把自己摘清。

“那这么多年你怎么忍过来的,爱屋及乌?别告诉我闻多了就闻不到了。”我问出了最好奇的问题。

小鹏反倒一脸惊诧:“忍?为什么要忍?我觉得这味道很妙啊,闻着就特别有安全感,这不是臭味,是家的味道、是被窝的味道、是归属的味道。难道你们不觉得他的脚味闻着让人特别放松嘛?”

所有人都默默地摇头,昊左右摇了摇书本。

“好吧,其实啊,你们不乐意闻,也不是无药可救,这药就带在我的身上,以后他再散味儿,别说他的不是,直接找我,我就地给你们解决就是了。”

“你有药?怎么找到的,排除法?”小鹏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引发了赵良的不淡定,昊也从书本后面钻出脸来。

“不是排除法,也不是对症下药。”小鹏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有道是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阴阳调和,天造地设。他的药,只有我有,命里因缘,缘分天定!”

说罢,小鹏从沙发上坐起来,我们都以为他要掏出什么药瓶药包之类,但是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让我们所有人大跌眼镜。

小鹏端起云阳的两只大脚,伸出舌头在那大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舔了起来,口水嘬得滋滋作响,云阳舒服得哼哼唧唧。

所有人都看傻了,昊甚至都忘了用书挡住脸,老王刺激得直往后躲,赵良惊讶得直嘬牙花子。

作业完毕,小鹏擦着嘴角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得以地把我们所有人看了一圈:“怎么样,还有味儿吗?”

赵良捂着嘴默默走开了,回到自己房间,房门传来反锁的声音。

老裴用书在小路肩上碰了碰,俩人拎着书一前一后地走掉了。

老王转身走向通往地下层的楼梯:“你们聊我下楼去做饭了……”

昊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书本,双腿盘坐,从手腕上摘下一串十八子佛珠在手,紧闭双目,念念有词……

剩下沙发上那一对命里鸳鸳旁若无人地深情对望着,你亲我一下、我吻你一下……

当晚,我们各自回房的时候,在微信群里很认真地探讨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小路得出了最靠谱的结论:应该是小鹏口腔中的唾液淀粉酶能够阻止云阳脚上的角质蛋白酶被细菌分解,从而起到了某种中和效应,就像面碱能够让发酵的面团不再变酸一样,从而在根本上起到了抑制脚臭的作用。

这结论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然后就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了。毕竟,这种方式塞狗粮简直让人太难以接受了。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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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コメント

  • 1000 / 1000

  • Astatium

    2018.09.28 18:26

    很神奇呀,确实是这个道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