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寂寞之森

【途】

一路北上。

车子出发已经有四个小时了,路很漫长,据说还要有六个小时才能到达驻地。虽然路途很平缓,但我的心情却无法平静。驻地的距离可以衡量,而我的目的是否能够实现,真的没有答案。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我都是家里的小公主,没有男孩,我就自然地成了祖宗。父能够满足我几乎一切需求:让他无止尽地陪着我,不许离开;让他给我买电视上的小女孩穿的粉色裙子,要一模一样的;让他过生日的时候带我去游乐园坐小火车,我要带上我最好的玩伴一起,坐火车头的位置,这样就可以坐在所有人的前面,神奇的轨道也会在我面前无尽地延展,我喜欢那样的画面。

此时此刻,大车在路途上奔驰,我也能看到类似的画面:从哈尔滨金家收费站延伸出来的高速路无穷无尽,路上的白色标线也像轨道一般,但我却再也找不到儿时和最好的玩伴一起坐小火车的心情。

长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尽管方向盘后面的人很健谈,但我仍感到路途寂寞。他的话题没有一个是我感兴趣的,而且还会不断抛出新的问题,每一个问题几乎都是我不想回答的,这让路途更加的漫长。异性之间就是这样,若不来电,无论怎么摩擦都不会来电,哪怕是一星点儿的静电。

那个能让我来电的男人,坐在车子的最后面。

他叫李云阳,普通的名字,笔画加在一起也没有二十笔,却有着超过二百斤的强悍身体,他很强壮,微胖,让人感觉很舒服、温暖、靠得住的胖壮。说实话我不喜欢有赘肉的人,无论是男是女,但对于李云阳,我愿意一百万个法外开恩。

我必须承认,过了青春期以后,我就成了一个肉体的动物。我迷恋男人的身体,喜欢捕捉那些能吸引我眼球的身体轮廓,喜欢窥探他们身体不会轻易暴露出来的部分,喜欢寻找他们身上我喜欢的气味,喜欢接近我喜欢的类型的男生,喜欢他们的温度,喜欢他们的声音,喜欢探求他们长大的过程里那些鲜为人知的轶事,那会让一个男人变得丰富而立体。这个过程是一种解读,让我沉迷,尤其遇到一个让我垂涎的男人之后,像打开一本故事书样的渴望。

李云阳是能够满足我以上所有肉体需求的男人,迄今为止还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遇到这样让我疯狂的男性,但至少我眼下就有一个,已经比很多女生都要幸运。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一天开始喜欢上他的,也许是看到他第一眼就让我有了极度要探求他的欲望,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就像生日蛋糕上所有的水果都是美丽而可口的。我喜欢他圆乎乎的大脑袋,似乎比常人的脑袋都要大上一圈,更多时候都傻乎乎地扛在衣领上;他是有脖子的,没胖到那种肩膀扛着脑袋的程度,但他的脖子实在太谦虚了,只要稍微有点衣领都会让那脖子消失不见;他和其他的胖人不一样,脖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油腻的颜色和味道,而且随着不同衣服的搭配和那颗大脑袋时而傻乎乎的旋转,还总会带起白净细腻的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戳一下的质感。

此时此刻,我在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他正抱着臂膊蜷缩在车子最后座里睡着,往日的威风和肉感都被线条硬朗的制服包裹在里面,两只穿着皮鞋的四十六号大脚紧蹬着我的后座,用来固定他一米八七的高大身躯。因为穿着制服,脖子消失不见,一颗大头随着车体稍稍有些摇摆,是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剃好的和我一样的光头。

剃头,是这次任务的要求之一,无论男女,必须执行。我没有任何异议,尽管我是女生。我不觉得女孩子就一定不能留光头,相反,我很想知道我留光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向爹妈解释的理由。而现在,因为这次任务,我算是完成了二十八年来的一个心愿。

我还有一个心愿将在六个小时之后那片叫做兴安岭的地方实现:和我喜欢的男人,安静而封闭地度过长达六个月的独处时光。这样长的时间里,任何情节都有可能发生和被发生,我把我一生的赌注都埋藏在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不知道这算是疯狂、还是冒险。



【途】

一路北上。

车子出发已经有四个小时了,路很漫长,据说还要有六个小时才能到达驻地。虽然路途很平缓,但我的心情却无法平静。驻地的距离可以衡量,而我的目的是否能够实现,真的没有答案。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我都是家里的小公主,没有男孩,我就自然地成了祖宗。父能够满足我几乎一切需求:让他无止尽地陪着我,不许离开;让他给我买电视上的小女孩穿的粉色裙子,要一模一样的;让他过生日的时候带我去游乐园坐小火车,我要带上我最好的玩伴一起,坐火车头的位置,这样就可以坐在所有人的前面,神奇的轨道也会在我面前无尽地延展,我喜欢那样的画面。

此时此刻,大车在路途上奔驰,我也能看到类似的画面:从哈尔滨金家收费站延伸出来的高速路无穷无尽,路上的白色标线也像轨道一般,但我却再也找不到儿时和最好的玩伴一起坐小火车的心情。

长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尽管方向盘后面的人很健谈,但我仍感到路途寂寞。他的话题没有一个是我感兴趣的,而且还会不断抛出新的问题,每一个问题几乎都是我不想回答的,这让路途更加的漫长。异性之间就是这样,若不来电,无论怎么摩擦都不会来电,哪怕是一星点儿的静电。

那个能让我来电的男人,坐在车子的最后面。

他叫李云阳,普通的名字,笔画加在一起也没有二十笔,却有着超过二百斤的强悍身体,他很强壮,微胖,让人感觉很舒服、温暖、靠得住的胖壮。说实话我不喜欢有赘肉的人,无论是男是女,但对于李云阳,我愿意一百万个法外开恩。

我必须承认,过了青春期以后,我就成了一个肉体的动物。我迷恋男人的身体,喜欢捕捉那些能吸引我眼球的身体轮廓,喜欢窥探他们身体不会轻易暴露出来的部分,喜欢寻找他们身上我喜欢的气味,喜欢接近我喜欢的类型的男生,喜欢他们的温度,喜欢他们的声音,喜欢探求他们长大的过程里那些鲜为人知的轶事,那会让一个男人变得丰富而立体。这个过程是一种解读,让我沉迷,尤其遇到一个让我垂涎的男人之后,像打开一本故事书样的渴望。

李云阳是能够满足我以上所有肉体需求的男人,迄今为止还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遇到这样让我疯狂的男性,但至少我眼下就有一个,已经比很多女生都要幸运。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一天开始喜欢上他的,也许是看到他第一眼就让我有了极度要探求他的欲望,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就像生日蛋糕上所有的水果都是美丽而可口的。我喜欢他圆乎乎的大脑袋,似乎比常人的脑袋都要大上一圈,更多时候都傻乎乎地扛在衣领上;他是有脖子的,没胖到那种肩膀扛着脑袋的程度,但他的脖子实在太谦虚了,只要稍微有点衣领都会让那脖子消失不见;他和其他的胖人不一样,脖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油腻的颜色和味道,而且随着不同衣服的搭配和那颗大脑袋时而傻乎乎的旋转,还总会带起白净细腻的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戳一下的质感。

此时此刻,我在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他正抱着臂膊蜷缩在车子最后座里睡着,往日的威风和肉感都被线条硬朗的制服包裹在里面,两只穿着皮鞋的四十六号大脚紧蹬着我的后座,用来固定他一米八七的高大身躯。因为穿着制服,脖子消失不见,一颗大头随着车体稍稍有些摇摆,是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剃好的和我一样的光头。

剃头,是这次任务的要求之一,无论男女,必须执行。我没有任何异议,尽管我是女生。我不觉得女孩子就一定不能留光头,相反,我很想知道我留光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向爹妈解释的理由。而现在,因为这次任务,我算是完成了二十八年来的一个心愿。

我还有一个心愿将在六个小时之后那片叫做兴安岭的地方实现:和我喜欢的男人,安静而封闭地度过长达六个月的独处时光。这样长的时间里,任何情节都有可能发生和被发生,我把我一生的赌注都埋藏在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不知道这算是疯狂、还是冒险。



【伤】

裤裆,好吧。

我懂了,这是每个胖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我的表叔就是这样,每条牛仔裤最先破烂的地方都是裤裆。何况他比我叔叔还要恐怖的超两百斤的体重、何况在车子里蜷缩了十多个小时,昨晚还没好好睡个觉,醒了又徒步在山林里跋涉了近一个小时。

赶紧上药吧,别遮遮掩掩的,这地方不比城里,万一感染,耽误的不只是你自己。

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一定懂,我们都受过比常规意义上还要专业三分的医疗知识。他问我能否先回避一下,我一听就笑了。

我说李云阳同学,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先说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是没看过的呢?而且这儿的生活条件你也都看到了,睡觉上厕所洗脸刷牙洗澡我俩都得在一起,外人没有一个,鬼都看不到一只,每天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有我,你让我回避,我看你是在逃避。

我知道,但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总不能一离开城市就变成野人了吧。

好,我接受你的礼貌,同时我也明确地告诉你没有这个必要。你把剩下那件脱了吧,我给你去湖边洗了,再给你打点干净水冲一下创面,让我看看严重吗,我不认为作为一个胖子你能看到自己裤裆。

没事,我自己摸着就能上药。

别闹了,没涂到药的地方还是会感染的,现在的天气还热着,伤口很容易感染,别因为你没用的自尊就影响到这次任务。

他没辙了,把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制服衬衫往下拽了拽,盖过腰间,然后脱掉底裤,但死活都不交给我去清洗。我提出要看看创面,他只说等我打水回来再给我看。

我取出自带的贮水容器,一种我爸爸去钓鱼的时候用的便携式尼龙水桶。平时可以压扁成一个平面,只要装上水就自动舒展成一个桶形。再次步行往返了一公里,我把湖水拎到木屋时,他已经在床上脱衣躺好了。

说是脱,上身还是换上了一件干净背心,胸口的肌腱很有些诱人地微微挤出背心两侧,下身为了给创面透气,盖上了他自带来的毛巾被。我没有笑他的造型可爱,这个当口,任何一个玩笑都会让他重拾所有的戒心和自尊,以后的日子里再看到他坦诚的样子就难上加难了。

我故意没有去看他,在医药包里取出净化水的明矾片投入水桶,明矾片迅速溶解,水质达到医用标准。我命令他下来清洗,他的身体倒是有所行动,但面露难色。我能揣测到他的为难:创面在难以启齿的地方,即便我回避,他也难以清洗干净,但又不好开口让我帮忙。

这种时候只能有一个情节,就是我自告奋勇。

算了你还是别下来了,我把腿张开,难看的地方都挡好,我给你清理。

我把桶拎到床边,他有些为难,但还是照我的话做了,因为别无其他选项。

他像极了动物园里的熊,像要拥抱我进入他身体一样张开两条腿,两只手很紧张地抓着裆部的毛巾被,关键部位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还是露出半圈毛茸茸的轮廓。

我没有笑,也没有眨眼,蹲在床边,吸嗅着他脚趾间散逸出的新皮鞋的味道,还有他大腿上汗湿的男性皮肤的本真味道,仔细查看了一下创面:不算严重,但有出血的痧点,在两腿根最靠近中央的皮肉最薄嫩的地方,有汗液留驻在那里一定很疼。

我用纱布蘸着清水把创面做初步清洁,然后敷上一层云南白药,药粉很快被他皮肤渗出的汗水融为粉蛋儿,为了保持透气干爽,又不想给他贴上敷料,只能叮嘱他就这样呆着,不能让汗水再渗出来。

那我就什么都干不了了。他说。

有的是时间,房子也就这么大,没什么可做的,今天也都累了,吃饱了睡个好觉,有事明天慢慢做。今天晚上下厨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同意了我的安排,乖乖躺在那里调整电脑连接卫星网络。因为工作特殊,我们使用的网络和通讯讯道都需要专业设置,正好是他擅长的。我整理着肮脏的灶台,不时回头看看躺在床上叉着腿养伤的他,没有了手的束缚,裆间的毛巾被耸起一大块,把电脑高高顶起。

因为灶台太脏,整理出来需要时日,本想归拢一下就开伙的,但处女座的脾气又上来了,为了保证能按时开饭,我尽量无视脏如旱厕的灶台,用水和自带的锅子煮了面条。饭后,他要小解,我给他找了个前辈留下的脏桶在屋里解决,他非要穿鞋去外面。拦之不住,只好让他去了。

套上拖鞋,摇摆着身上的白色背心,屋子里的男人很有些居家的味道了。出门的瞬间,我甚至找到了某种“这就是我的男人”的错觉。看着他腰间缠着毛巾被的可怜模样,我悄然尾随了出去。

夕阳西下,颜色很美、很浓。他没有走到那个粗鄙的井字形粪坑的位置,只是找了个相对远离木屋的地方解开腰间的毛巾被就地解决。本来,我想趁机再次目睹他一次真实尺寸的,但角度原因和他宽阔的大手的遮挡,最终我也只看到夕阳下的一弧亮线,还有就是他小腹上微微折射着金色的绒毛。



【第一夜】

日落西山,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必有故事。

然而这是世俗人的想法,关键是,和我在日落西山之后、深山老林之中的男人身上始终凝固着世俗之外的东西。我始终猜不透那是怎样一种东西,然而这六个月给了我最好的机遇。

天线调整妥当,仪器调试完毕,接上卫星的一刹那,才感觉自己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打开卫星地图,用标尺测量了一下,距离我们最近的有人烟的地方也要三百多公里,这所暗夜里的木屋已然成为一座人类文明的孤岛了。

我希望这座孤岛是亚当和夏娃的原始天地,但灯下笼罩出的事实,是我守着一个十足的和尚:因为要来到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执行任务,所以一个硬性规定是我们身上除了眉毛和睫毛之外,都不能留有任何毛发,包括腋下、隐私。李云阳虽然不是那种肥头大耳的通常意义上的胖子,但那颗尺寸异于常人的光头,还有凝重深邃的侧脸都在随时给人一种误闯寺院僧寮的错觉。

尤其,在他盘腿坐在床上的时候。因为裆间的创面,他不得不暂时放弃穿底裤,何况现在密林里又是夏天,何况他又胖壮多汗。在叉着腿在床上坐了一个小时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不雅之后,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平衡保养创面和持续优雅的姿势,就是学和尚盘腿而坐。

他的脚丫很大,一米八八的身高、两百四十多斤的体重,赋予了他同样异于常人的大脚,此刻互相交叠着架在脚踝上,一条白色的毛巾被平平展展地铺在他的大腿上,站在他旁边不经意看去,还真像是正八景地穿着条短裤,但只要我稍微一弯腰望进去,他就全露馅了。

“你看你那样,矫情不,揭了得了,还怕谁看啊。”我埋怨他的谨慎。

“那不一样,文明和野蛮就是一块布的区别。”他的嗓音厚朴得像屋子外面的柴垛,在木屋里回荡着温暖的质感。

“坦然跟做作也是一块布的区别。”

“我对你没法坦然,你要是个正常女子也就罢了,正因为你一直都想看,我才不能给你看。”

“虚伪,你就是故意的,跟你一起执勤的换做其他任意一个女的,你都不敢这么干,你肯定老老实实把裤衩穿好,不,你会老老实实穿着制服上班。为什么你敢当着我面这么干,还不是因为跟我熟!你敞开来能早点愈合,越早愈合你越能规矩穿裤子。”

我不理他,起身去拿水壶,刚一从床边起身,他马上左手捂住毛巾被中央,好像我要趁机抢走一样,我照着他胖得圆乎乎的肩膀就是一巴掌:“对!你就防着我!你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防着我!累死你!我看你今天晚上谁不睡觉!”

那死胖子嘿嘿地笑起来了,我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过度敏感的神经。不过这一笑,屋里的空气也轻松不少,不然这话题好像是个重要议题一样搞得我俩在这上面紧张兮兮的。

虽然我很想看。一个身材浑壮、浓眉大眼的男体在远离人间安静整洁的小木房子里走来走去,总是带着认真的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神情,这种别样的风景一般女人是没有机缘遇到的。

然而,机遇不仅要靠人品,还要靠创造。

为了能让他晚上睡前抱抱我,木屋的门窗我都一直开着。虽然来到这里仅有几个小时,但好处已经十分明显了:山林的空气和湖水的负氧离子是最好的空气清新剂,木屋里鬼魂一般萦绕的两个前辈的味道奇迹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梦幻的树林木香,让我下定决心等六个月后我一定把家里那些芳香剂、空气香氛全部丢掉。

然而最好的空气清新剂,就是房间里摆放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

即便是充满木香和负氧离子的梦幻之屋,即便我们周围就是方圆几百公里的兴安岭密林,也完全无法掩盖他身上的男性味道。说男性味道似乎总有一种暗讽的意味,但是对我房里这个男人没有。虽然他通体庞大,但并非通常意义上那种时刻散发着难闻汗味的胖子,虽然他有着四十六码的超级大脚而且穿了两天的皮鞋,但丝毫让人察觉不到一丝让人不愉快的气味。

他有洁癖,在办公室的生活里就引人注目:每天上班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换鞋,他在办公室放了一双布鞋,最下层的抽屉里,也永远放着一叠黑白灰三色的新袜子以备急用。他曾自嘲自己念大学的时候汗袜子甩到玻璃上能粘一夜,但我总觉得是他为了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吹的牛。

每天进入办公室第二件事,是更衣。虽然我们单位性质特殊,需要穿制服,但因为我们是文职岗位,又都是技术人员,所以不算硬性要求。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办公室预备了两套便服,为了汗湿之后可以换穿,也为了避免把公交车上人挤人的气味带进办公空间来。

每天进入办公室第三件事,是洗手。进屋要洗手,貌似是未成年的孩子在家长的密切监督下才会做到的事,然而在他身上体现得无限乖巧。不仅洗手勤快,桌角他还常备着一瓶无色无味的洗手液,我偷用过一次,一种没听说过的进口牌子,澄明的液体搓在手心会很快消失,随后鼻子就会完全找不到手的存在,估计这种洗手液若涂遍全身,会给人一种透明人的错觉。

气味存在感这个话题是我大学寝室里认真讨论过的,我和姐妹们一致认为男人身上有些味道十分必要。房间里摆放着一个时刻散发着舒心味道和适量热度的男体,其作用堪比回家路上的一盏灯、冬夜里的一炉火、哭泣时的一包纸,姨妈造访时的一只热水袋,隶属某种生活标配。

“该睡觉了吧。”我朝着木屋里那个几近赤身的散发着热量的男人说。

“嗯,你睡吧,我想看会儿书。”他手里依旧捧着kandl,头也不抬,有些伤人。但我听得出他的回答里有些许恐惧担忧,这又让我十分兴奋。

我关了灯和门,留了窗子,任凭湖水的气味和密林的松香像旁观者一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屋来,我摸上双人床上热度的来源,心想为什么今天没有月色呢。

算了,反正时间还久,六个月,今天仅仅是开始。

我摸索着,摸到那架双人床,手指和睡意一下就柔软了——上车之前,他执意要带上一套无印良品的四件套,车子就先去了门店,也可喜,竟然单人的卖完了。因为一路司机在场,我并没有打趣这个梗,现在我可以重拾起来挑逗他了。

“这床单很舒服,你很会选嘛。”我借着他两腿间毛巾被上那台kandl的荧光,感受着他的热度坐在旁边,他还是没有理我。

“要不要我AA一半床单和枕套的钱给你啊。”

“不用啊。”

“那是不是我睡你的东西,要付出一定代价啊。”

“你到底困不困啊。”他手指翻过一页,没看清他读的是什么。

“你裤裆这儿亮着我睡不着。”

他关掉屏幕,周围一下就暗下来了,只有他身体的热度标示着他的存在,那热度很是可人,似乎都能够肉眼可见他的身体轮廓。他躺下来了,皮肤和毛发轻轻摩擦枕套和被单的声音。

“现在可以把毛巾被拿掉了吧,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干嘛,你要用毛巾被啊,你不是有薄被吗。”他仍旧不解风情,我猜他是装的。

“我是为了让你快点愈合,好早点能下水去洗澡,这么热的天,两天不洗就臭了。”

枕边传来吸气声音和皮肤摩擦的声音,我知道他在细嗅自己了,认真小心的男人最可爱。

“还行吧。”他仍旧不咸不淡地说,像极了晚上我做的那盘蛋炒饭。

“我有点冷,能抱着你睡么。”我终于无耻地说出了那句话,木屋里的回音都反射着我的无耻,忽然间有点后悔。

“那我把我的薄被给你吧,我不用。”说着他真的就摸黑把被子推给了我,空气涌起他身上的气味和新床单的气味。

“你到底懂不懂事啊,你以为我乐意闻你身上的汗味啊,我是害怕好么,赶紧借我个胳膊我抱一会儿。”无耻之后的冷静让我终于找到了另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有什么害怕的呢。”他有些带着困意地说。

“深山老林的,什么没有,跑进来咋办。”

“你才不怕呢,你都没关窗户。”

不小心被他戳中弱点,一时无语。

不过,他的行动打破了我的尴尬:他的右臂摩擦着薄被递过来了,碰触到我的肩膀。

中了末等奖的欣喜并没有让我太放肆,我还算尊敬他地接过那条臂膀搂在胸前,没有用我的身体过多侵犯。肉感和温度带来类似抱枕但超越抱枕的感触,忍不住侧身把他的小臂夹在两腿中间,他感觉到我的野心,想把小臂撤回去,但是被我用膝盖内侧的关节锁在了里面,只要他一动,就会碰到我的隐私,我暗暗夸赞自己的机智。

然而,他的手指在我两腿之间悄然动了一下。



【恐惧】

两腿之间,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我以为他开始着手行动了,但随后又没有消息了,我揣测他只是把手指有指纹的一面蜷缩起来了,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他手上细嫩的部分。

“你是不是也有点害怕啊。”我问他,同时也是测试他什么时候会睡过去。

——不会啊。

他的回答清醒无比。

“你就不会有一点脱离人类文明回归原始社会的恐惧感吗?”

——人类文明才值得恐惧吧。

“嗯,有道理。在原始社会,人类最恐惧的事情应该就是生存、野兽、外族入侵这些突发事件带来死亡,就算不死亡,这种锥心的恐惧会让人短寿;现代社会呢,虽然没了这些恐惧,但仍然有失业、离婚、贷款这些恐惧,本质还是一样的。总处在这类恐惧之下,还是会影响健康,我甚至怀疑群体亚健康状态的原因就是这些盘旋在人们头顶的恐惧,而不是雾霾、水污染和地沟油。”

和他肉体相接,似乎我的脑袋也无比清醒起来。

然而,他似乎已经睡去了。我两腿间那只手没有了力度,他的呼吸声音也更为平缓清晰。一个让我倾心的男人就这样在于我同床共枕的夜晚在我横贯上下五千年的碎碎念下睡着了,这让人有些头疼。

我不确信他是否真的睡了,如果这样,时间就是我的了。平心而论,我太渴望认真地端详一次他的身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包括平时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还有看不太到的地方。虽然他的隐私在海边休假的时候有幸窥探过一次,但那只是窥探,不是我要的对一个人的深入解读。

好男如书,只在手里端详封面是一种浪费,必须反复查看、理解以及搓捻。

他似乎真的是睡着了,体温有了一点明显下降,胳膊肘里面的搏动也趋于平缓。谢天谢地,没有打鼾,这对我六个月来的生活的期待又增加了一层。

确定他睡着之余,我的野心也跟夜色一样浓重地蔓延上来。突然很想去摸手机,打开光源看看他的身体,只要认真看过,心下也就踏实了、知足了,以后的日子就不用那么多小心思地去骚扰、去设局。对于喜欢的男人,那样做真的不忍心,总觉得是在侮辱抹黑了彼此。

然而我仍不敢,我太怕他就那样一下子醒来,看到我的作为,之后便在他心里拉黑,同事无法相处,朋友也做不得,彻底成了相识的陌路,甚至还会在这彼此独处的漫长的六个月里互相折磨。那是一种超越了森林猛兽、失业贷款之上的现代人的恐惧。

被喜欢的人蔑视和排斥的孤独的恐惧。

这一夜,我不敢有其他的动作。昔日在家里飞扬跋扈的公主,在爷爷面前可以尽情放肆的小祖宗,今晚是她最乖巧的一晚,老老实实抱着那条坚实肉感的手臂,细嗅着上面的温暖,幻想着明早能够随着阳光一同醒来,这样,也许就可以看到他的身体了。

然而事与愿违。

在密林深处醒来的第一个早上,我已然睡过了头。不仅身边的被窝空荡无人,走出木屋,目光所及之内都没有一个人影,连我自己的影子都被平平地踩在脚下。

我听说过深海恐惧症、幽闭恐惧症,但我现在要发掘另外一种森林恐惧症了。

超越了恐惧的是尿感——这一夜加一上午憋的尿让我不得不迅速奔向厕所——我脑袋里预留的轮廓是我家的马桶,但此时此刻那是一种奢望或者说是幻想,即便膀胱就要炸了,我也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个所谓的厕所,井字型的粪坑让我身患了类似六岁的时候无意在公厕里看到一个女人在换卫生巾的那种创伤。

于是我找了一棵树,没有担心被任何人看到的担忧痛痛快快地尿了起来,结局完毕,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我开始怀疑兰亭序是王羲之喝多了憋尿猛然找到厕所淋漓畅快之后的作品,我觉得这种畅快比微醺更迷人、比酣畅更淋漓。

就在我提上裤子准备回房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是背负着朝阳出现的,虽然那朝阳的高度足以让上一句成为病句。身上披烁着灿烂的金光,圆乎乎的肩膀像随着太阳的升起扛起了整个世界,那阳光富裕着、充盈着、流淌着,走近了,我才看清是他浑身披挂着一层水珠,他去湖里洗澡了。

他走向我,向我招手,两只大脚拽着大步,硕大的脚丫不断踩进草里,短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示出让人心醉的轮廓线。

“你下水了?伤口好了吗?”我紧盯着他的轮廓线,这时候应该没有很多邪念。

他摇摇头,径直走进木屋,在门前的木制台阶上留下两个硕大的脚印,拎起门边的一个铁皮喷壶冲脚,那喷壶是两个前辈留下的,因为东边的大窗下养着一溜的花。

进了木屋,他坐在大窗下,面对着宽阔的工作台,从身后的椅背上摘下宽大的白色浴巾搭在两腿上,伸手进去撤下短裤平摊在窗台上,浴巾富裕的两边自然下垂,遮住圆实的臀线。

“伤没好就下水,你真胆大,干了再上点药吧。”我站在他背后用我的毛巾帮他擦头发和脊背上的水珠。这是我第一次给他擦背,手放在那背上,显得那么小。

也就是这一瞬,让我第一次有了些动摇的东西。

“你去新厕所了吗?”他侧过头问我,鬓角和耳垂上还有水珠。

“什么新厕所?”这个名词让我有些意外的温馨。

“我把那个粪坑加工了一下,趁早上干燥把屎铲出去了,木头板子也埋了,用房后的木料订了个简易马桶,以后可以对着朝阳坐着大便了,当然下雨天还不行,等我有时间了,琢磨弄个雨棚。”

虽然还没看到实物——我压根就没忘那个方向看,不知道他起早弄了这么个现代化的东西,一时间除了很想吻一下他的耳朵之外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夸赞他。

“你怎么弄的,还会木匠活儿?”

“木匠活儿多少男生都会一点吧,谁小时候没玩过木头锤子钉子呢。我看工具箱里有他们留下来的工具,连刨子都有,就想弄个马桶了,我这肚子要蹲时间长了也费劲,而且坐着看湖景更惬意一点,否则都浪费了这大好景观。可能坐的部分还不够光滑,等我有空再刨一刨就好了,你要用现在也可以用。”

“我都上完厕所了,先把身子擦干吧,我给你上药,别感染了,浪费你这大好劳动力。”我继续寻找着机会看他的身体。

“先弄口吃的呗,我都给你弄坐便了。”他往后养着头很讨好地请求着。

我很喜欢他提出这样的请求,这很居家。

去房后取柴的功夫,我绕圈去看了下他的马桶,远远的还看不太清,貌似就是个板凳,走近了才发现大有端倪:不仅不是板凳,还是个有靠背的椅子,为了加固,靠背是交叉三角的,已经打磨得很光滑了。建议马桶下面的粪坑也重新清理过,污物一干二净,还进行了重新加深,并在里面堆满了碎叶。

我在上面坐了一下:目视前方的时候,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和湖对岸延伸到无限远的密林,心情很好。

然而也就是又这一瞬,让我再次加深了心底那动摇的东西——

他太出色,我是不是有些配不上他?



【花前日下】

早上九点,我和他并肩正襟危坐在工作台前,准备人间之外第一天打卡上班。说是正襟危坐,其实只有我一个人有衣襟:他老人家穿着那件白色的挎栏背心,两腿之间紧绷着一条白色浴巾,以防创面感染。

进入系统,打卡,打开所有的仪器自检完毕,戴上耳麦,我和他开始监听讯号。讯道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停顿、掠过、记录,我耳朵里的能量专注成细细的一束,眼睛望着窗外一公里远的大湖,森林里的气息随风一波波迎面扑来,我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工作了。

何况,身边还有他陪伴。我的右肘轻轻地触着他手臂上短而有力的汗毛,那温度和触感提示着我,身边有一个让人安稳的存在,这种感觉太容易让人沉迷。

一个小时后,我把讯道都交给他,出去上厕所,顺便打一壶水来煮开了喝。回过头,看到他刚点上了一支香烟,应该从城市里带过来的。我有些吃惊,他竟然会在工作的时候吸烟。之前我们工作都在地下室,是严谨烟火的场所,从未见过他吸烟。轻烟袅袅处,他身上的挎栏背心已经湿透了,便过去拍了一下肩膀,把背心下沿掀了起来,他很快明白了我的用意,配合着抬起两臂,但头上还戴着耳麦无法一时摘下来,我就让背心那么挂在他脖子上了。

低头看,他两腿上紧绷着的浴巾也汗湿了,但我却没胆量帮他换上一块。我是犹豫的,其实如果这时候我撤掉了他也不敢说什么,监听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他对工作那种态度的人,不敢在这个当口和我计较,哪怕心里再羞再不情愿。

然而我还是不敢赌上之后这六个月里和他相处的质量,毕竟,六个月太久,我赌不起。

回到工位上,我重新戴好耳麦,拍了拍他脖子上的背心,他把讯道重新交还给我,很快我的心情就平静下来了。心无旁骛,果然是治疗散乱最好的良药。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我余光之内掐灭烟头在水罐里,把讯道暂交给我,揪住腰间的浴巾起身离开了工位。我以为他要去厕所,但只有几秒钟就回来了。

十一点,上午的工作完毕。关掉讯道,让机器休眠,无用的记录删除,记录日志。他把我的杯子放在手边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炉子上还烧着水。

当我惊恐地回过头看炉灶的时候,发现水壶已经安稳地坐在窗沿上了。

“看什么,我刚就拿下来了,戴着耳麦听不到水开,我就点了一支烟,一支烟的时间是七分半,几乎就是三升水烧开的时间。”

他把装着烟蒂的水罐拿起来又放下,像是炫耀,又像是示威,总之是带着一点得意地走出了木屋,留下一个白浴巾缠绕的背影。

“你干嘛去?”我心想他要是去小便,我倒是可以找个借口跟随。

“我去种花。”木屋外面的男声说。

顿时兴味索然。

中午仍然是我主动提出下厨,他要做饭,被我拒绝了,让他去乖乖躺着养伤,我做了一锅剁椒肉丁炒饭,肉丁是补寄里的压缩罐头,这菜算是自己的发明。午饭过后,我有了便意,赶紧去他的临湖厕所方便。临近前,我才晓得他上午那句“我去种花”都种在了哪里——围绕着他的简易木制马桶,不知道哪里采来的野花和不知名的长草水灵灵地栽了一圈,不,是三面。恰好挡住了原来在马桶两侧的空荡,这下不用担心旁边有眼睛看到粪便落下去的样子了——原本也不会有眼睛看吧。

就这样,在鲜花绿意当中,我对着湖水解下了人间之外的第一次大号。山风吹拂、湖水粼粼,长草和花瓣触碰着肘底,心情无比放松惬意。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原来是这么细腻的一个人,过去没有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经历,居然都没发现。

她很想拍下来发到网上去,告诉认识的人,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细腻的汉子,把野外的厕所也弄得这么美丽温馨。但工作的特殊性让她无法这样做,虽然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仍有自己的通讯讯道。

那就把这份感动私享好了,反正这厕所只是她和他的。

回到木屋,那汉子貌似刚给自己上完药,床头的垃圾桶里多了两团湿巾和药棉,两腿间的浴巾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没有系腰带的牛仔裤,许是为了裆部透气,裤子后腰松垮垮地挂在臀上,露出半指高的浅沟。

她来到他的背后,看着他在灶台前刷盘碗的背影,汗珠在深深的脊沟里落下一条亮线,流进松垮垮的后腰里,脊上的肉檩随着手臂的动作不断张合,看得出,他在发胖之前真的是练过的。但此刻,她不想因为这样一个镜头就压抑自己的惊喜,二话不说上去照那臀沟就是响亮的一掌:“你挺厉害啊,厕所还弄那么漂亮!你早上几点起来弄的啊?”

“四点半吧,太阳一出来我就醒了。不知道为啥来这以后我的生物钟就跟太阳一致了,它起我就起,它落我就困。”

他把所有的盘碗都洗了一遍,然后叠放在锅里,撒上盐粒,开火蒸煮。她看懂了:这是要消毒,老妈每年都会这样做两次,而她自己却一次没这么做过。

“那茅坑里的落叶,是用来遮屎的吗,你很会弄啊。”

“那不是我的创意,是抄别人的。”

他看她没接下茬,知道她没听过,擦干了手继续解释:

“元四家里的倪瓒,他家的厕所下面就这样,坑里中间塞满白色的鹅毛,大便落下有气流,能把鹅毛砸得飞起来,再落下去的时候,就把秽物盖住了。我们这找不到鹅毛,最多的就是树叶,就此取材吧。”

她这才看到他裤子正面也松松垮垮,连拉链也没拉到尽头,遂用手指了一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就地取材给你榨个果汁啊?”

他没说什么,转过身去重新拉好,只说:“太胖了。”

“等你伤痊愈了,我俩去湖里洗澡吧,厕所的问题解决了,但洗澡只能野浴了。”我继续致力于拉他下水。

“最好别在太阳当头照的时候下水,容易晒脱皮的。”他的回答倒是给我一线希望,至少没有明确反对。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运动量,我俩每天的饭食不由自主地缩减为上午和傍晚两顿了,谁都没有到点就饿的表现。临近傍晚我问他吃什么的时候,他说:“晚饭我来吧。”

然后他就奇迹般从屋子外面搬回了几个西红柿,宽大的手掌,拳头大的西红柿,让我很是惊喜。我问他从哪找来的,他说是在不远处的林子边上,应该是前任同事吃完胡乱丢出去自己长起来的,还有很多,目测可以连续吃两周。因为我们的配给充足,如果持续每天两餐的话更是绰绰有余,他体型庞大但又是常人饭量,所以每顿饭都可以吃得更加奢华一些。他扒拉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我做了个奢侈型的糖拌西红柿。他看了直说浪费,理由是:白糖可以做很好的外伤药,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最好多留些有药用价值的东西以防不测。

“哟,白糖能治外伤啊,你早说啊,正好我嘴里有,你过来我给你消消毒啊!”

说完我朝他长长伸出舌头,他马上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继续收拾灶台了。

灶台虽然是一个角落,但两个直男前辈给祸害得不成样子,一整面墙都熏黑了,怎样处置这面墙成了我俩的攻关课题。不过这一下午也是有成效的:木屋的大窗是朝东的,对应的西边也有个小窗,可能是为了取暖的缘故,小窗对着大床的方向,床脚那块地方原来有大概四平米的空间是堆放杂物的,我和他用了一个下午收拾出来,把餐桌推了过去,这样就可以在夕阳下吹着山风进餐了。

这天晚上,夕阳很好,从侧面给他的脸镀上一层暖洋洋的光彩,半边脸上柔短的汗毛都根根毕现。这让我想起迈克尔贝的电影,每一部都有一个夕阳照在主角脸上的镜头,宏大而温馨。这镜头很暖,秀色可餐,我可以盯了他看那么久,他还是没有发现,只低头看碗边那本书。他吃饭和看书两不耽误,眼睛和嘴巴互不干扰,在我眼里是为特异功能,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为了让他把注意力分给我一些,我在桌下从鞋子里抽出脚丫,踩了踩他的光脚。他的脚丫很厚实、很肉,像踩着我养过的那条狗狗,也有着一样的温度。他没有过多反抗,只神经反射地往后抽了一下脚掌,没有抽出去也没继续。

“小心我传染你啊,我有脚气。”他嚼着饭的嘴巴说话了,依旧看书。

“没事,我最会治脚气,我爷爷我爸的都是我治好的。”我颇自信地答。

然而当天晚上,我就得脚气了。



【福足】

时值今晚,我才体会到山岭深处的气候和城市气候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

夕阳西下的时候算是一天的最高潮,无论是温度还是美感。也许是因为树林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湖水,正午反倒不是最热的。然而就在夕阳落下之后,山林里的温度迅速下降,像传说中男人的生理高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晚饭吃的早,日落后又没有工作,想去湖边又太冷,想取出冬衣又太懒,于是晚间生活就只有赖在被窝里。起初觉得这是种好原始、好老气横秋的娱乐,我们爷爷奶奶那辈人年轻的时候莫不如此,但就这样懒半个小时就品咂出其中的曼妙了:尽管还是薄被子加毛巾被,但身边有个血气旺盛的男人,就仿佛冬夜里守着个炉子一样幸福。他看书,我看手机,像极了平日我眼中的无聊夫妇,但此时设身处地,才懂得是简单的幸福。

我把脚丫从我的薄被下面潜行到他的毛巾被下面,碰了碰他的脚,他没躲。

“你说,同样都是正常体温三十七度,怎么男人体温感觉这么高呢?”我往他身边靠了靠,双人大床可以睡三个人的宽度,他在里面靠墙,我喜欢频繁下地就睡外面。

“血液流速不一样啊……”他翻过一页从人间带来的冯唐的书。

“你说,脚是血管末梢吧,怎么会这么热呢?”我又踩了一下他的脚。

“你问题咋这么多啊。”他又翻过一页书,不知道是书不好看还是只借这个动作掩饰他被我挑逗的不安。

“咋的,还不耐烦了?我可以一起问,你可以一个一个答啊。”我又要踹他,被他放脚踩住了脚腕,他足心的温度差点烫死我。

“脚热是好事,说明浊气下行,是在排毒。按理说,人的脚不应该穿鞋的,应该直接接地,这样体内浊气下行直接入土,就会很少得病。过去的人每天赤脚下地干活,血脉开通、浊气入土,身体都棒棒的。再看现在的人,风吹不着日晒不到雨淋不着,吹着空调穿着皮鞋,对身体都是害处。”

“你身体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总不穿鞋啊。”我企图把脚腕从他脚底抽出来,但挣扎了一下没成功,成了五行山下的猴子。

“是啊,我小时候很野,喜欢玩土、玩沙子、玩泥,光着脚就往沙坑里跑。”他干脆合上书回忆起过往来,“玩到天黑也不回家,还和小伙伴一起爬煤山,别的孩子弄满身都是煤灰,我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回家不会挨骂挨打,或者说无论我玩什么回到家都是不留痕迹的。”

“嗯,从小就很有做我们这行的潜质。”我又试图在他回忆的时候抽出脚腕,没成功。

“学生时代呢放假了就和同学去稻田地里玩。我奶奶家在郊区,假期都在她家里过,她家楼房后面就是一望无垠的稻田地,稻田和居住区中间有个一公里远的过渡带,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大水泡子——”他说着张开五指向着远方,傻傻的好像真的在抚摸什么一样:“现在的话说是一片湿地,一到夏天,就集满灌溉的水,下了雨就更满了,一人多高的草能茂盛一整个夏天,我们特别喜欢沿着水泡子边缘挖水库,自己挖自己的,然后再挖沟渠连在一起,一层一层放水。我们还去泡子里抓蛤蟆、拔香蒲。水泡子的风特别的大,大到我们可以顶风侧身四十五度角站着,身体可以被风托住不倒下来,你故意倒下去都不可能,特别过瘾。”

“你小时候是不是体格也比平常孩子大啊?”

“是,大上一圈,骨架就大,肉也实诚,所以自然就成孩子王,不需要打架竞争,直接上岗,孩子们也都特喜欢一批一批地跟在我后面跟随我,我让玩什么他们就玩什么,特别和谐。”

“男孩子多还是女孩子多?”

“女孩子多。”

“我就知道。”

“因为我这个人比较不暴力,让女生也能安心跟我玩。”

“我不信你没打过架。”

“没打过,因为看到我都打不起来了。”

“是啊,你那体格,太有威慑力了,不过,对女孩子也有吸引力吧,尤其是青春期以后。”

“没遇到口味那么重的,谁能喜欢我这样的,估计有也不敢开口吧,她的小伙伴也会说三道四。”

突然意识到他这句话是在影射我。

“有没有觉得你很自卑啊。”我开始谋划反击。

“我?什么时候自卑了?”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我,突袭成功。

“按你的相貌,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又不承认自己会被人暗恋。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莱德说过,当一个人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却认为自己能够解决的时候,就会表现出自卑心理。”

他扬起没头发的大脑袋看看天花板:“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个伪装的套路吗?”

“哈哈,为啥?”

“首先你是怀疑我是同性恋的,但又不想明说,于是旁征博引把阿尔弗莱德拉出来当肉盾,企图让我承认其实是有女孩喜欢我的,如果我承认了自卑什么的,你下一步就会追问我是怎样的女孩或者有几个;如果我不承认自卑,那你下一步就会通过夸赞来间接表达你的意见;如果我逃避问题,你就会更加怀疑我是同性恋——我分析得没错吧,因为你刚用‘哈哈’两声干笑来试图掩盖你内心的不安,因为我看破了你的套路。”

“行了,别卖弄你的专业度了,告诉你一个现实的问题,我脚痒痒。”我迅疾改变话题,趁机抽出脚腕,我刚刚意识到他已经不踩着我了。

“那就是被我传染了,谁让你吃饭的时候不老实蹬我的脚。”

“你脚胖,踩着舒服。”我平心而论,然而没道出另一个实情:脚丫这东西是能够产生和传递快感的器官,踩着他的脚,能找到一种接吻级的暧昧和舒坦。

“佛经里说,脚胖是人富足的表现,代表人的智慧和福报比较大。所谓‘皈依佛、两足尊’,是一个比喻,也是个道理,意思是人不但要有衣食无忧满足生存最基本需要的福气,还要有智慧,没了智慧就难以让人持续地有福气,而且过于愚钝的话,看不清世间的总总,活得稀里糊涂,也是没福气的一种,跟‘糊涂是福’的世俗标准不同。”他延续起我的话题讲经说法起来,完全无视了我脚痒的事实,他果然对异性是愚钝的,这点毫无智慧可言。

“好了大慈大悲的佛祖,关心一下我们可怜众生吧——我们的备品里有药吧,皮炎平什么的。”我打算让他给我脚丫抹药。

“用消毒水吧,我这是真菌,把真菌杀了就好了。”

他翻身起床,从我身上横翻了出去,虽然没有触及到我的身体和被子,但我的手腕感觉到他翻越时裆部的热量。男人的身体果然是火做的。

然而,为什么这样庞大的身躯里,确是默默燃烧着的文火?看着他光着脊背蹲在地上为我找消毒水的背影,我的自卑感又来了。

我觉得我可以在这样的二人世界里搞定他,却发现难以改变的时候,自卑感就来了。

可恶的阿尔弗莱德。

他按照说明书上的比例把消毒水兑了水装在盆子里给我端到床前,说实话我是有点害羞的。第一次当着同龄男生的面洗脚,我脸皮再厚也厚不到脚上,而他却似乎能看懂我心理活动一样,放下盆就背对着我了,说晚上开灯有些危险,也许会被间谍卫星发现亮光,应该做一个窗帘。但他的行为在我眼里更像是不敢直视女生洗脚的害羞,索性我就地取材挑逗他:

“我的脚好看吗,是不是太细了?”

我故意把盆里的水踢出声响。

“你那不叫脚,就是猫爪子。”他还真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是“给你个面子”的重量。

“要泡多久能杀菌?”我继续努力吸引他目光驻足,我对我的脚丫还是很有自信的。

“其实一秒钟足矣了,你就泡一分钟吧。”

一分钟后,我擦脚上床,他把我的盆子拿走,坐在床沿自己伸脚泡了进去。

“你不怕我再给你传染回去?”我拄着脑袋,用睡佛的姿势看他泡脚,那盆是前同事留下来的,揣测不到原来的用途是什么,但对他的四十六号大脚来说已然太小了,十个指头都撅在外面。

“已经是消毒水了,怎么可能再传染。香皂自己会变脏吗,不会的。”

“但香皂可以被污染啊。”

“香皂被污染只是被参杂了不是香皂的成分,但香皂本身还是香皂;消毒水里进入了细菌也只是和失效的细菌在一起了,还是有消毒的功能。”

“那男同的本质还是男人,只不过被参杂了喜欢男人的一面,所以还有男人的功能喽?”我终于找到赛点。

“你说的那是双性恋。”

他从盆子里抽出脚,互相磕了磕足弓:“通常人都会犯一个错误,怀疑一个人是同性恋的同时忽略了他是双性恋的可能。”

说完他起身套上拖鞋去门外泼水,没等我反应过来质询他那句,踢踏的拖鞋声已经到了门外,然后是盆水倒进桶子的声音。

“你把水存起来干嘛?”看着他拎着盆走进来的模样,墨蓝色格子的平角裤前面裹着一大块莫名。

“毕竟是消毒水,留着明天早上去浇厕所。”

他关好门,上锁,把盆子斜扣在门隙上,甩掉拖鞋上床。

“盆为啥那样放,防贼的吗?”

问话间,他人已经在床里躺好了,毛巾被横亘在腰间,两手伸进去,粗壮的手臂交替移动,把短裤撤了下来放在脚下:“是啊,有人或老鼠进来,盆倒了就会有声音。”

他重新躺好,侧身,两脚侧叠在一起,和我方才一样,但更像卧佛,因为体型,只不过手里多了部手机。

他从不怎么关注手机,不会长时间对着它傻笑,也不会被看到屏幕的时候突然切回桌面,也不会接电话的时候偷偷按几下音量减,所以我怀疑他一直都是单身,连同性伙伴都没有。

“等我回哈尔滨的,我就告诉同事,和你有染了。”看着他侧叠在一起的大脚我试探说,“让你把脚气传染给我。”

“嗯没事,等回了办公室上班大家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的,不用你主动宣扬。”手机屏幕笼罩出他不怀好意的坏笑。

“为什么?”

“反正进办公室都要换拖鞋,大家肯定会闻到的,我无所谓,我是男的,到时候你自己解释自己就好了。”

“你脚臭?我怎么没发现过。”

“你早晚会发现的。”他锁掉手机屏幕,伸手关掉电灯。

是的,早晚。

我和他,有六个月呢,来日方长,我会发觉他所有的秘密。



【浴】

在人间的时候,我是每天两次澡,晨起一次,睡前一次。而到这里已经三天了,还没有正八景让头脸手脚之外的地方碰过一次水,这就是个问题。不是我立志要变疯狂原始人,而是一直在寻找机会和他一起洗。

第四天早上穿衣的时候,我提出了这个建议。

“为啥要一起洗?”他坐在床沿,两只光脚踩在地板上平静地回望着我,眼睛里塞满了对付各种可能性的答案,我看得出来。

“荒郊野外的,凡事都不能单独行动,要互相有个照应。洗澡是大事,更不能疏忽。我觉得我俩以后要立个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凡事不允许单独行动,哪怕是上厕所洗澡这样的事。”

“我能理解,但不至于一起吧,一个人上厕所洗澡,另一个远远看着不就得了。”

“那不一样。譬如我上厕所的时候,如果过来一条蛇怎么办,我尖叫然后你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你有蛇,你再跑过来救我,我早就被咬了;还有譬如我洗澡的时候,万一腿抽筋了倒在水里,你跑过来救我的时候我肺子可能已经进水了,这里距离湖边最近的地方也得一公里,你跑过来至少三分钟,两分半钟我就会脑死亡。诸如此类。这里不比城市里设施齐全,任何环节都有可能导致瞬间毙命。我是来陪你执行任务的,不是来陪你玩儿命的,我出点差池你赔不起。”

“我跑一公里没那么慢,保持一百米距离,你遇到恐龙我都足够救你了。”他光脚套上那双军胶鞋笑着走出了木屋。

“你干嘛去?”我就当他默认这个一百米了。

“上厕所,你要不要跟过来看啊。”木屋外面的汉子说。

这句话让我一下陷入了被动。我不怕他看出我的真实动机,但现在条件来了,是否要跟上去呢?我竟然犹豫了。直接追随,会不会显得我太贱?我可不想十年二十年以后跟我闺女说:当初追你爸的时候我可贱了,他上厕所我都跟着——之类的;但如果慎着不跟上去,岂不是错过了好戏?犹豫的当口忽然想起他没带卷纸,捞起门边的卫生纸我就跟了出去。

他的步子太大了,很快把我落下将近五十米的距离,率先到达了他的厕所。我以为他会大大方方解开裤子就尿起来,没想到他直接面朝大湖背对马桶坐下了,周围花朵和草叶的阻挡让我什么都没捕捉到。

这下我又被动了,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望着面前平静的反射着晨光的大湖恬淡的侧影,我有些不忍过去打破他这一天里难得的独处时光,何况那晨光太美、他的背影也太美。比夕阳稍微逊色的金色阳光有些刺眼,打在他的光头上、肥厚的耳廓上、从挎栏背心伸出的健硕的手臂上,抛去他正在做的事不谈,那是一副唯美的油画。然而我太想调戏一下他现在,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反抗和逃跑。

“你不要纸吗?”我隔着二十五米远的距离问他。

他回过脸朝我笑笑,又面向大湖了,紧接着做出了一个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低头从脚下拽掉裤子,从马桶上站了起来,脚下踩着那双军胶鞋、上身套着那件白色的挎栏背心,竟然一步一步朝大湖走去了,夕阳在他的正面直射过来,逆着光,我依稀看到他硕大结实的双臀摇摆着,距离我越来越远。在接近湖岸的时候,他又举起双手脱掉挎栏背心,然后两步踏掉脚上的军胶鞋,几个轻巧的助跑之后,赤身裸体地一头扑进湖水里,两臂熟练地打起炫白的水花朝太阳的方向游去了。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过他走过的路,拾起他的作训裤、军胶鞋和背心,来到水边的时候,他已经有出去有些距离了,看不清他耳朵的轮廓。

“你别游太远了啊!”我朝他的方向喊着,看着水中孤零零的身影,有一种感觉像是在看着我自己,让人感到孤独恐惧。

他停了下来,朝我摆摆手,又向回游了过来。孤独和恐惧一下就消失了,我站在水边,等待着他身体全貌展现在我面前。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走过他游去的来路,湖面广阔,我无法参照他已经游出多远,只数着他的步子,虽然他的双腿仍在水下。太阳愈发的爬高了,给远处的山峦还有林海笼上一层调色板里没有的颜色,有些虚幻,但我眼前的世界是可辨的,他的身上挂着一层闪亮的水膜,还有他周身的湖面,一直闪烁着金色的波光。

当水面齐腰,他不再往前走了,稍微有些隆起的肚皮下面是诱人的腹股沟,因为是来野外执行长期任务,我们都需要剃光身上除了睫毛和眉毛之外的所有毛发,湖面的光亮又调皮地和我捣乱,想捕捉一些我打算看到的都是徒劳。

“下来啊,水一点都不凉。”他伸出大手朝我的方向撩了几把水,湖面的风把细密如毛的水珠吹到我的脸上。

他邀请我和他共浴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然而尴尬的是我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投入水中,我除了一卷纸之外,任何洗浴用品都没带。

“我哪有你体温那么高啊,冻着我了我抱你取暖啊?”我把我的计划明确地抛出来,咱丑话都说在前头。

“可以,下来吧。”

他的声音异常柔软,不知道是湖水把他变软了,还是游过泳心情更好了。

可这下,轮到我不自在了。

他已然一丝不挂,虽然下半身都在水下,但毕竟安全。然而我却要在他睽睽之下宽衣解带,把我之前的计划全盘推翻。突然意识到,他是比我聪明的。

无所谓,反正不久之后,我就是他的妻子了。

放下他的衣服鞋子,找了一块干净的我搬得动的石头压好,我开始宽衣。他自觉地转过身去,面对朝阳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从光头开始,往头上撩水。阳光下水花泼洒,自由而好看。

怕他突然回头破坏掉气氛,我很快就脱好了,脚尖尝试着入水,果然他没有骗我。湖水比体温还要温暖,一踩进去,竟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回家”的错觉,或者说,让我找回小学一年级第一天放学的时候,扑到校门外来接我的妈妈怀里的感觉。

我一步步朝他走去,生怕他突然回头看到我的身体,阳光下,他那么健硕、华丽,站在山水之中,像是神明创造的最得意的作品,而我呢?我的身体小小的、瘦瘦的,胸部平平的,和面前的他的背影相比毫不相称。

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而我,为了遮掩让我自豪不起来的胸部,我只能往湖水更深的地方走,然而每走出一步都要抗衡更大的浮力,没等水面没过肚脐,我已经快站不住了。刚刚还在的扑在妈妈怀里的美好马上就没有了,我开始恨我妈为啥没给我生两条大长腿。

走到浮力的临界,我不由得退缩了,否则我将无法正常洗浴,两只手臂像刚会走的鸭雏一样可笑地张着,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而视线里,他还在认真地对着朝阳清洗着自己的手臂、脖颈、胸口、肚皮,丝毫没有要回头看我一眼的意思。

我捂着自己可怜的胸口,既不想他看到我最自卑的地方,又想这样一直看着他的样子。权衡之下,我选择侧过身去,这样他看到的我的胸口就和男人无异,而他又不会逃出我的视线。

然而就在我清洗没有头发的脑壳的时候,他已经洗完了,转身走出了湖面。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我水光光地在套鞋子了,拎起他的裤子和背心踩过湖边卵石朝木屋的方向走去了。

我不敢呼唤他,他回头就会看到我不争气的身体。看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平生第二次,我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可以吸引到我喜欢的人的女人。



【大地的屁】

自从第一次在湖边共浴之后,我和他都相对比较放得开了,开始养成了每天早上洗个澡的习惯。当然,共浴再没发生过,或者说他开始刻意躲着我,跟我错峰洗澡。这并不怪他,因为实在我起不了他那么早,即便是在我眼里那么诱人的身体,也无法成功把我从暖被窝里诱惑起来。

他没有撒谎,自从脱离人间来到这里之后,他的作息基本和太阳一致了。每天我醒来的时候,他不仅已经排便、洗漱、澡浴完毕,还给自己安排了晨跑,任务是环湖,还给自己定了任务梯度:第一天是环湖四分之一长度、次日是三分之一,第三日是环湖半周,一周内争取成功步量环湖一圈。

然后,我接下来的几个早上里,每天睁开眼睛都会看到他只穿着一双军胶鞋和一条军绿色的帆布短裤,浑身微汗地从窗外远远地大踏步走过来。

自从晨练之后,事实便证明了他说自己脚臭此言不虚。慢跑回来后他便不再洗澡,而是在木屋门口就地把鞋脱在门廊上赤脚进来,然后用洗完澡从湖边提来的水桶简单擦身,即便也会用擦澡后的剩水冲洗一下脚丫,但那完全不起作用,屋子里两个前辈遗留下来的生活气息在一周内完全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李云阳那隐如丝线飘逸周旋无处不在的汗脚味。

“你就是因为不穿袜子光穿鞋才脚臭的,你应该套双袜子。”我分享着大学里从男生那得来的经验,事实我也不知道这经验真假。

“我知道啊,但是穿袜子跑步太费袜子了,这鞋我就没打算穿回去,坏了就坏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脱在门廊上的军胶鞋。

我又想起我爷爷给我讲的往事,在上午的工作完成之后,我在屋角找出两个前辈留下的一个漏掉的铁盆,在漏洞的地方贴了一张纸,在门外树下用锹铲了一盆黑土端了进来,他一看就蒙了:“你要在屋子里种花呀?”

“不是种花,是给你泡脚的。”我把那盆松软的黑土放在工作台下面:“你那天不是说人脚就不该穿鞋,应该接地气,这样就排浊气么,我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过去的人得脚病,光脚下地干一天农活马上就好了,土地可以吸收人体内的毒气,听评书不也有人中毒了之后把人活埋进土里就留个脑袋在外面能延缓中毒的段子么,我给你铲了一盆试试,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一个小女子舞刀弄铲还给你端进来的苦心啊。”

他还真听话,只要坐在床边或者工作台边的时候就把两只四十六号的大脚插进盆里,这晚临睡之前,看到他洗完脚爬上床里面去,我变命令性地让他把脚伸给我。

“你干嘛?”他已经猜到我要干嘛了,满脸不好意思。

“我闻闻这招好使不好使,好使的话明天继续,不好使我就直接种花了。”

他很灵活,虽然隔着肚皮,但还是不妨碍他嘴唇鼻尖触到脚丫,自己先鉴定了一下,说不臭了,又自信地递给我。我鼻尖触到他脚趾缝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很变态,但确实已经不臭了。

然而第二天再慢跑回来的时候,味道依旧。

“我觉得是你鞋的问题。”我俩站在门廊上,隔着门槛,像隔着一层实体可触的保护层一样的心态看着门口那双湿透了的军胶鞋,湿透并不是因为脚汗,而是今早下雨了,他还是没有放弃晨跑,为什么我减肥就没有这样的毅力呢?

“我觉得不是鞋的问题,就是蛋白质和细菌太旺盛,因为我汗腺发达,排出来的蛋白质太多,体温又高,鞋里就成了个发酵厂。”他的军绿色帆布短裤也湿透了,挂在门楣上迎风招展,腰间缠着浴巾。很想突然把他的浴巾拽下来,但看看他肚脐下面他亲手挽的扣子,我放弃了,那扣子比我胳膊还粗。

于是上午的工作台前,他就是这样腰间系着浴巾、脚下踩着土盆上班的,好在昨晚的土盆没有倒掉,而今早外面的土地又都湿透了。

中午的时候,天晴放亮,太阳似乎是一下子撕开乌云跳出来的,天地之间一派清明。我说,我俩去外面种花吧。

然而被他拦住,不仅关上了门,还关上了窗,十五秒钟就把木屋变成一个不透风雨的闷罐子。

“你要干嘛,强了我吗。”我故意问他,然而也是确实不解。

“下透了雨突然出太阳,地面会蒸腾起一层瘴气,虽然只有一米多高,但对人体非常有害,吸了容易生病,尤其是你这样个子矮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我就透过东向的大窗看到一幕奇观:从木屋窗下一直延伸到湖边的草坡上,还有空地两边绵延无际的树林顶端,都在阳光下冒着汩汩的热气。

“飞起来的都是刚才下的雨吗。”我问。

“是大地的屁。”他说。

树林里风大,没到十五分钟,天地之间屁消云散。我们重新打开门窗回到大自然里来,树林、草坡、湖水都像被我妈洗刷过一般,显出之前几日没见过的底色,我捏着手机拍了无数自拍。

自恋完毕的时候,我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厕所那边了,我朝那背影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尿完冲洗系好浴巾了,可惜没有看到。

然而我看到另外一幕奇景:也就是这一场雨,那个简易马桶厕所周围种的花花草草已经一人多高了,完全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绿色堡垒。

“怎么长得这么快,因为种在屎的周围吗?”我抚摸着那些吃了我俩的屎长大的花草,手感很肉。

“是这里的雨水好,跟城里的不一样,植物吃了更爱长。”他也抚摸了一下,回头对我说:“我们把木屋周围都种上花吧。”

“你答应我每天给花施肥我就帮你种。”我说。



【墙】

既然达成了一致协议给外墙种上花,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和他一起进林子挑选要种的种类。

东边有大窗的那面墙是最早看到阳光的,所以要种上牵牛花,本来想靠他一下牵牛花的学名,但这个博览群书的家伙直接就说对了;南面的墙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不做个大窗,但住了两天就知道了原因:驻地有强大的南风。既然风大又向阳,就打算种既不怕风吹又能覆盖住墙面防晒的东西,譬如爬山虎;西侧的墙是有小窗的,他说如果种上点能爬进窗子的东西加上每天夕阳西下的光芒,搭配起来一定很美,但这样就等于三面外墙都种上了爬藤植物,整栋房子会变成一个野屋,但好处是形成了天然的掩护,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

不过事实证明我们想得太简单了,毕竟这里没有花卉市场,不会轻易找到我们要种的东西。我们保持木屋在视线之内的安全有限半径里寻找了一个下午,也只找到了围绕在树干上的牵牛花,没找到第二种爬藤植物。

本着先找到什么就种什么的原则,我和他一起折了四枝牵牛花的主藤埋种在东墙下,挖坑、松土、浇灌上午就晒好在阳光下的已经很温暖的井水,四条牵牛栽好了,为了让爬藤能够尽早步入正轨,他准备当天就完成牵牛花要走的路——截取了四根尼龙鱼线,一头用小木桩钉在地里,另一头要固定在房檐上,好让爬藤能够有朝一日爬上屋顶。

还好前辈留下的工具够多,从屋里搬出梯子靠上房檐,他拎着锤子和钉子上去了,我就负责给他扶梯子。一米八八的高大身躯斜压在我的面前,还真有些让人喘不过气的来的感觉,冒着有可能随时钉子从正上方掉在我眼皮上的危险,我尝试了好几次从短裤最下面的缝隙看他裆里的宝贝,但都失败了,只能默默体会着被他的四十六号大脚绷紧的军胶鞋里悄然弥散出的男人气息在距离我鼻尖一厘米的地方萦绕。

钉好了四根鱼线,我和他把只有一米多长的四根藤搭了上去,为了保证不被路过的时候无意中割断头,他还在鱼线上绑了几片树叶以示存在。想象着也许很快就会有密密麻麻的牵牛覆盖整面木墙的情形,这个下午真的非常有成就感。

把梯子和锤子收回到屋里的时候,他手捧了一个大南瓜出来,说:“我知道种什么了。”

的确,南瓜是爬藤植物,而且生长极为迅速。

杀了前辈留下的老南瓜,本以为今晚的饭都有了,但宰开才发现这南瓜也太老了,根本无法作为食物,只能做种子。我和他又用了十五分钟把几捧种子种在南墙下,剩下的就是西墙了。

“我有个大胆的设想。”他叉着腰站在西墙下的时候说,不知为何,我对他的笃定语气打了个寒噤。

他把我领到屋里,指着西墙那一大片我和他都搞不定的油渍说:“我们把墙翻过去,里面朝外,外面朝里,雨水会把油污冲干净,外面那一层有苔藓,可以作为屋内装饰,怎么样。”

我懂得:在这种翻地动土层面上的事情,男人是不会和女人商议的。说干就干,锤子钉子又派上用场。由于木屋不是完全木制的,里面的墙体仍是水泥红砖,只是里外各贴了一层木板,所以工程也不是很麻烦,只要把贴墙皮里外两层木板撬下来换个立场即可。这活计他干得十分欢欣,以至于短裤后面露出深深的臀沟也不得而知,我两次尝试着把食指伸进去他都没有察觉。

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工程完毕,有油污的那层木板准备接受日后的风吹日晒雨淋,外面那层微微覆盖了一层苔藓的干净板材成了厨房最好的装饰。

在日头完全落下去之前,我开始烹煮面条,在新的厨房里做晚饭。他跑到湖边,洗去这一天里劳作带来的汗污,我没有跟随,怕我在他旁边他紧张放不开身心,只是远远在木屋里守望着湖边那赤条条的身影欢快地飞扬着水花。对于我,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奖赏了。身处和他亲手改造过的小房子里,感受着和他一起留下一丝一缕痕迹的天地,恐怕是对于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一生难忘的记忆。

夕阳的金光下,他转过身,远远地站在湖里对我招手,另一手捂着身下,一步步朝着湖岸、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蛛丝】

在我们这个特殊的行当,入职之前都会有一个心理培训,告诫我们一个真理:有用的情报信息不会朝你扑来,如果没有,就要主动出击去寻找情报信息,凡事都会有蛛丝马迹。

然而这条真理仅限于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像我们的临湖小木屋就完全不适用这种准则。

之后的一个月里,当每天早上我看着身边那家伙支楞八翘的裤裆思索着厨房那面外墙上要栽种什么植物的时候,阳光已经不知不觉给了我最佳答案了。

下了一夜的雨,本以为气温会有所下降,但是没有。打开大窗,雨后森林的气息迎面扑来,冲淡了屋子里他身上那股男性荷尔蒙气息,这个时候会深刻发现:商场和淘宝里卖的那些什么“雨后森林”的香氛香水空气清新剂的气味简直假到不能再假。

然而等我打开大门的时候,真正让我惊喜的奇迹才发生。

一个月前,我和他在木屋外墙下都种满了植物,东墙是迎着朝阳的朝荣,南墙是爬藤的南瓜,西墙一直没有定夺,本想找爬藤植物,但木屋四周的林子没有二选,又不敢在林子里过于走远。即便是去联络站取定时配给的路上也没有惊喜,这事就一直悬而未定。他给出的建议也总是“随缘”,而对于我这处女座情节的人来说,总好像那面墙整个空着一样让人难受。

就在今早,在上露天厕所回来的路上,我惊奇地发现:南墙下的南瓜藤已经蹿房越脊蔓延到西墙下,自上而下垂挂下来,把那面墙覆盖了一半。只是我前往厕所的路上是从东墙下抚摸着牵牛花去的,没有看到而已。

我兴奋地冲到湖边告诉他南瓜藤的好消息,他也表示很意外。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洗晨澡,每天绕湖晨跑结束之后的固定科目,我很纳闷为什么他这样有毅力锻炼身体,却一直都没能瘦下去。

此时此刻,他把衣服短裤和鞋子留在岸边,只披挂了一条黄色的毛巾站在齐腰深的湖水里,水面恰到好处地荡漾在他腹股沟的部位、肚脐汗毛以下,看得我很想下水把他强拽上来,但那水温我又真的不敢下去。

这一个月期间我最大的进步就是精神上不再那么迷恋他的肉体了,也许还是那样没出息,总期待他主动投怀送抱,但每天每夜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样的零距离无障碍接触很容易让自己的偶像和猎物的吸引力从神秘淡化为平常。他在被窝里晨勃的样子、刷牙的时候满嘴泡泡的样子、攥着一本书坐在露天马桶上短裤褪到脚腕上的样子、手伸进裤裆咔嗤咔嗤狂挠一阵的样子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然而即便如此,要侵犯他的欲望却丝毫没有减淡,因为过去幻想中的偶像和猎物越来越真实。

曾经有那么几天晚上,他在睡熟了翻身的时候无意中抱住了我,说无意中是我判断出来的,因为如果他真对我有企图的话,每次手放的位置都完全不对。然而虽然他没有“得手”,我却很满足地占了便宜——曾经在科普帖子上看过一个冷知识:成年男性每晚平均要经历勃起-消退大约四次,经过我几次采样可以证明这个频率是正确的。

因为他太胖了,无论什么姿势,我的手指都难以从他短裤的开口和腰围伸进去,那层皮肉简直就是最佳防御,如果我非要突围而入,他一定会惊醒,我不敢面对那样的场面,因为他的性格真的会再不理我,即便身在同一屋檐下。所以我只能在他姿势适宜、充血进行、角度合适的时候偷摸隔着衣料轻轻抓上几把,在这寂静到死去的密林暗夜里寻找那么一丝安慰。

男人的尘物真是奇特的东西,不光可以让人兴奋,可以提供温度,还能安神的功效。轻轻攥着,脑袋里百分之九十几纷乱的思绪会倏然静默下来,虽不会彻底消融,但仅仅是让那些思绪成为暂时被降伏的暗流在心底最深处默默涌动的状态也是极佳的。

那一刻,我有些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时长打坐。

我和他在这里的生活基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八点,夏天的森林就迎来了暗夜,在没有现代化娱乐的夜晚,高质量的睡眠也可以成为最大的乐趣,而他通常入睡比我要快,如他所言,长这么大了不知道失眠是何滋味,让我嫉妒不已。都说人睡着的时候最为真实,因为你睡着了就无法设防。有时候我会在灯下静静观察他,可怎么观察体会,都觉得他跟白天那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时不常的,他在睡前会打个坐。

因为胖,打坐的时候他便像个佛,只是穿着世俗的裤衩。相信如果他全脱了,加上他的浓眉大眼和光头一定更像,随便找个画家都会描绘出那种佛光四射润泽天下的气场。他打坐的时候有奇迹:那么胖的人,两脚竟然可以双盘,四十六号的巨大脚掌同时朝天,好无障碍地交叉撂在小腿上。这点我做不来,按理说我小时候学过舞蹈,又是女孩子,怎么都比他要柔软吧?然而他说,这是天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的确,我的心静不下来。

他打坐的时候十分奇妙,真的就能做到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颤。身上的热量和气味也会一下子都收回去,好像屋子里根本没这么个人,以至于我真的怀疑他已经到了某种境界,所以才能做到在这种荒山野岭里对我这唯一人类女性毫不动念。

然而就在西墙下的南瓜花盛开的时候,我发现我想错了。就像这个特殊的行当告诫我们的真理:有用的情报信息不会朝你扑来,如果没有,就要主动出击去寻找情报信息,凡事都会有蛛丝马迹。



【农夫】

一个多月的原始生活,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我和他还顺延了“你耕田我织布”的社会分工。当然,他耕田是真的耕田,我并非有织布的本事,最多也就是洗布。

他在木屋和厕所之前开垦了一块田地,具体多大面积我是没有概念的,但他认真计算过,说这样的面积产出的日常已经足够,何况我们还有定期定量的补给,以及爬满木屋的南瓜。开垦种田绝非为了丰富我们的维生素摄取,按他所言:这样的时间地点,如果不趁机搞搞农闲的乐趣,会被天地所耻笑。

于是他做起了每天中午我们的正经工作结束后的农闲生活。

地块不大,他种的种类也有限,除了把屋顶上的南瓜移种下来一部分之外,就是不叫容易生长的大葱大蒜和土豆,葱蒜的种子是我们的配给里面带了籽苞的,他没有浪费直接种到地里,土豆不消说,遇到有芽的削成块就埋进去了,因为他也是毫无经验,所以南瓜土豆葱蒜混生为一片,尽管繁盛,但非常难看。

每天亲水、种田,让他自觉脱了鞋子彻底地赤脚生活了,愈发像个野人,唯一能代表他来自于人类文明的标志就是他身上的大短裤。好在短裤不止一件,换洗的某日,我发现了他不理我这个女野人的端倪。

他的贴身衣物也好,外套挂件也罢,都浸润着浓烈的荷尔蒙味道,不难闻,甚至对我这种正常人很有些吸引,为他洗衣的时候总忍不住要在木屋通往湖岸的时候闻一路才开洗,我不觉得这是变态的行为,闻足了,会有一种不用吃饭的饱腹感,证明这方面需求确实是需要满足的,而且是自然而然的。

然而他的贴身裤子翻过来,里面有残留结痂的蛋白质痕迹。

记得大学的时候听男闺密和我们不止一次地普及过:男人在云雨事后都会遗怨径流成河,留在衣服上就是一抓一个准的证据,如果不是和自己人云雨事后,那必然就是出轨的铁证。然而在这一个多月里,他跟谁去云雨?

必然是他自己解决了的铁证。

我把铁证用手机拍了下来,洗完衣服回去找他,他正在种田,看了我的证据一眼,我只追问了一句他就直接承认了。

“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有啥不能说的,是你自己嫉妒吧。”他倒是比我还要坦然。

“对,我是嫉妒,你宁可浪费了都不留给我。”我踹了一脚那蹲在田边地头的大屁股,“你有精力能不能对我发泄发泄,女人总不过性生活是会得妇科病的!”

他竟然间接答应了:“等你经期过去的,我就考虑考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亲戚了?”虽然我知道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毕竟同一屋檐下,即便我大早上备着他已经在湖边把血证都烧掉了。

“女人来事儿的时候,身上都会有一股特别的味儿,你这两天身上就一直带着那股味儿。”说起别人的隐私他依旧坦然。

“你哪来的这种经验啊,有没结过婚?”这真是我一个比较好奇的问题。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总结出来了,当时班里有四个女生初潮,她们四个身上的味很大,跟别的女生身上都不一样。那股味就印到我脑子里了,所有的女人来月经的时候,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喷香水也盖不住。”

这一点冷知识我的男闺密之前没有一人给我普及过,我真不知道这是属于特异功能还是生物本能了,不过应该是后者吧,看着他虎背熊腰疏松着土坷垃的背影,应该是生物本能比较发达的那一类。

虽然我到现在还没体验过。

种地的一大好处不光是我烹饪的时候有了更多辅料,被蚊子叮了也有了比风油精更高效的天然杀毒剂——大蒜。也许真的是水土的原因,他在这里种出的大蒜无论做菜还是药用都特别给力,以至于他的私处被蚊子咬了,只涂抹了两天大蒜就全消了。那两天里我十分嫉妒那只蚊子,竟然能比我的手更细长,长驱直入到一个人的禁地并轻松得手。然而他涂抹大蒜的过程我始终没看到,都是背着我的。

“都是因为没毛才被叮的,你攒攒毛吧,反正这屋子没有虱子已经鉴定过了。”我怂恿他说。

“不行,人家定了这条纪律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可不想因小失大,身上招了虫子真的是很麻烦。每次人类遭遇所谓意外都是因为抱着侥幸心理去违规,我可不想再做案例,要不然前人的血都白流了。”

“包括你不结婚生子这点吗?”我把他往大沟里带。

“有点,因为我所目击的结婚生子的人,他们要么不幸福,要么幸福的版本不是我想要的。”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亲戚走那天,田里来了个新朋友叫青椒,也是配给里面的,直接抠了种子就种出来了。其实我一直想种韭菜的,因为我知道韭菜又叫壮阳草,可以让他欲罢不能,但配给里始终不见韭菜。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现在是阴历六月,所谓古训‘六月韭臭死狗’,吃了容易身体出问题,譬如坏肚子什么的,所以改剃毛还是要剃毛。”他终于捡到教训我的机会。

剃毛和剃头的工作他都是背着我进行的,反正他起床比我早,有足够的私人活动的时间是我想介入都无力介入的。他用一把电推子就可以搞定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包括脑后勺的头发,这对我来说真的是特异功能了,所以每隔两周我剃头的时候都需要他帮忙。每次他一只手卡紧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给我剃光后脑的时候,我都感觉他要给我砍头,有一种可以死在心上人手里的莫名的生理快感。

我和他剃下来的头发他都攒到一起了,说烧成灰是很有用的止血药物,不做药物也可以做肥料。一天天眼看着他的小土地越来越茂盛、种类越来越繁多,他却始终没有落实要给我治“妇科病”的誓言。

“你多久自己解决一次啊?”那天晚上我故意问他。

“大概三周吧,总做那件事对身体不是很好。”他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还算认真正经地回答我。

“怎么不好,真有一滴精十滴血的说法吗?”

“这么说吧,弄出来以后真的很累,三四天才能缓过来,而且弄完以后第二天早上做不到说起床就起床,必须用闹钟,我觉得这就是证据。”

“那你们男生还那么热衷?”

“因为有快感啊,毕竟——”他腾出一只拿书的大手不断变换着手指的配合给我看:“人的手有二十四种变化,而你那个没有变化,只是个三维管道而已。”

“那也就是说,除了生孩子之外,男人其实是不需要女人的是吧?”

“也不尽然,毕竟从中医上讲的话,体外是很伤身的,跟体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虽然对于男性来说都是排泄动作,但体内进行的话是封闭的,男性在完毕之后,肌肉会做出一个往回抽的动作,这个时候很容易把外界冷空气吸进来,体外就成了伤身的行为;而如果是体内就不会这样,因为体内不会有冷空气。而且对于冷热阴阳,两个人来做的话也是一种互补,是交互行为,男性阳亢就需要补阴,女人阴盛就需要补阳,那种事恰好是最直接的互补互助。说白了就是太阳如果太晒,地面上的水就会蒸腾上去形成云,让地表水不至于过多,如果天上的云气过剩也要变成雨降下来润泽土地,让天上的水不至于过多。”

“那你这么明白为什么不和互助?”我故意让他滔滔不绝完毕再问。

“我可以给你,但你一直需求旺盛,我需求不旺盛,这就对我来说不公平,没有形成一种平衡对等,等你哪天平静如我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他继续翻开书本,无比坦然淡定。

当晚,我开始掰腿打坐,学着修身养性,故意让他看在眼里。



【秋浴】

有一阵子,“一万小时”的概念在网上很火:无论你是在学习还是研磨一项技能,只要累积超过一万个小时,那么你所掌握的这项技能即便不会让你成为大师,也会足够你混饭吃。

我打坐没有超过一万小时,仅仅累积了十个小时不到,我就顿悟了他为什么迟迟不给我。

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或者说,他可以接受我,但无法接受我活泼开朗得瑟闹的那部分。

我一直以为我的性格是我的强项、资本,因为性格像男孩子那般大大咧咧、行为上非刻意地不修边幅、没有各种“这不行那不行”的矫情,可以在熟人面前抠鼻子挖耳朵带着屎尿屁地无碍谈笑。也许这些真的是某些人眼里我优秀的部分,降低了我的社交门槛,让我从来都不会孤单。可我万万没想到,在我真心喜欢的男人面前,这些却都是缺点。

我开始学着打坐之后几日,他开始对我更关心爱护起来,主动性的交流更多起来,这是让我始料未及的。我以为他会一直像火车那样的节奏“咣当当、咣当当”地陪伴我下去,他就是那样性情平淡的一个人,但事实证明不是。也许真的是打坐让我少许改变了一下心境、沉淀了一下性情,但也就是在我自己都感觉到自身改变的时候,也是他对我关怀有加的时候。

我不认为这是一次偶然,因为这样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偶然因素。

我自己也发现了这些改变:做饭的时候会事先问他今天比较想吃什么,虽然是封闭式的选择,但至少不再自作主张;他小便或大便的时候不会突然跑过去企图偷看他的身体;他锻炼或农活结束在湖边洗澡的时候,不再飞奔过去往他身上泼水;他的内衣裤不会再偷偷抱走为他洗好,而是会经过他的同意,若他执意要自己清洗,我绝不包揽;他睡觉之前不会再和他玩一些挑逗性的话题,而是老老实实打坐……

我开始捡起他看过的书、向他提出书里没看懂的话题,不再问一些“我妈和我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的经典问题,日间更多的时候学会了闭嘴,夜间的时候更多掰腿打坐。

每次打坐的时候,脑袋里都不是空荡的,除了顿歇的白日狂心,在平静之下默默涌动着的不可告人的欲望之外,更多出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个无形而硕大的问号。那个问号不是朝向别人的,而是像一个钩子,紧紧勾住了我内心什么没触碰过的东西,以一个必须要得到答案的坚决与那种默默涌动着不可告人的欲望持续拉力着。

在这种抗衡之下,喧嚣一下就消失了。连我身上的气味都消失了,不仅自己闻不到了,就连我的经期过去一周了,他竟然还在问我:你这个月怎么没来?

不是没来,是某些“东西”已经不知不觉走掉了。

周末,我的头发又到了该剃光的地步。趁着日头没有下山,我让他帮我剃头。他依旧左手卡住我的脖颈,右手拿着推刀,我的脖子却没有感受到他手上以往的热量。

“你是不是病了。”我追寻着摸他的手,忽然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的手,没有热情,没有冲动,嫉妒冷静,像是我自己的手。

“没有啊,我很好啊。”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我,“我还想问你呢,最近这么消停,是没吃好还是没拉好?”

剃完头发,他举着镜子让我看。镜子里面是一个目光沉静、面似男子的我。

我相信人在更纯净的自然环境下、更放松的工作环境下、少思少虑的生活环境下皮肤会变好、心情会变好,心情一变,人的相貌也随之改变。而且自从入林之前,我就远离了粉黛甚至头发。而今加上心静,我算是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剃头第二天是中秋,晨练过后他跑进来说,外面冷了,得想办法弄个室内浴室了,山里应该变凉比城市更快,因为没了热岛效应。

木桶不太现实,而且耗水量巨大;淋浴相对也不难实现,但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最后权衡的结果,是利用痁盖屋顶的备用塑料布围合出一个淋浴区。

为了晾晒内衣袜子方便,我临行带来一个盘式晾衣架,被他相中了征用,在塑料布先对较窄的一端弯折出一个厚边,然后钻孔穿上绳子收紧,笼罩在盘式晾衣架上,再用绳索吊在房梁上。垂下的塑料布朦胧而透明,又有些飘渺,像极了《笑傲江湖》里蒙面长纱的圣姑。

淋浴的水用虹吸原理,用两个管子接入冷水桶和热水桶,这样可以兑出一注温水,这几乎是每个有过大学住宿经验的男生都会的把戏。余下的问题就是排水了,思来想去怎样都无法解决,最后还是决定把这简易淋浴棚挪到户外。

“在塑料布里洗,然后往屋里冲,只能这样了。”他无奈地看着装在北墙下的淋浴棚。

户外淋浴棚下,他又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卵石铺出一个脚踏区,没有水泥,只有他用卵石和泥敲打亚平的一块硬地,这样下来的水就不会和泥土混在一起流得到处都是,水也会沿着木板立起的沟槽排进远离房基的地方,以免冬天的时候结冰膨胀损伤房屋根基,当然最冷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驻守的,因为任何人都会在那种环境里死掉。

淋浴棚落成的第二天,山林里开始降温。大片大片的阔叶树开始落叶,那是树木集体开始储备水分。山林和湖面头顶的云也开始变高、变淡,水分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淋浴棚第一次开张是他自己试用的,作为主要发明人,他说有义务要为后人负责,虽然我不认为在那里面洗个澡会被冻死烫死或者闷死。这一次他变得极其开放,脱掉长衫长裤后,当着我的面把最后一件也脱掉了,当然是背对着我的,然后就搓了搓手臂钻进了淋浴棚。

因为没有机械水压和莲蓬头,所以管子里的水需要用嘴嘬一下才能出来。又由于我和他的身高差过于悬殊,所以淋浴管做成了可以伸缩的活管。我抱臂站在门外,看着他赤裸的背影朦胧地站在里面,亲吻了那个淋浴管一下,然后管子里就响起了汩汩的流水声,然后就是他手忙脚乱开始搓洗身体的剪影,然后就是扑簌簌的水滴打在塑料布上的声音。卵石筑成的脚踏区和排水槽起了作用,把水导向了该去的地方。

三分钟后,他洗好了,重新升起淋浴管,水流自动停止。

然后,他一手撩起塑料布,另一只手稍微遮挡了一下就从淋浴棚下钻了出来。



【初探】

我第一次使用那个室外淋浴棚是在落成之后一周了,并非我脏和懒,而是我真的很少出汗。

而他却是每天早晚两次有规律的淋浴,虽然每次时间都不太长,一分钟平均,三分钟至多,目的是为了冲掉晨练和农活后的粘汗。中秋之后,那块开垦地里的作物也一点一点减少。首先是葱蒜,然后是青椒,最后只剩下了南瓜。看着那块越来越空的地,他说有点后悔没种茄子,茄子至少还可以活到霜降之后。

换做过去的我,一定会在这时候调侃说“你那不是有个茄子”,然后顺手找机会捏一下。但这次我没有,我觉得这样十分无聊。

第一次使用完淋浴棚,他单手遮挡着下面就出来了,我没有挑剔他的矫情,这是他的权利。然而过了几日之后,他就开始腰间缠着浴巾走出来了,前面顶着老大一块。我懂得,那是男人的身体在遭遇寒冷环境后特有的反应。即便是他藏好掖好我也看得出来。

然后,就是我第一次使用那个神奇淋浴棚的处女秀了。

“别带毛巾和浴巾进去,放在外面,否则一进去马上就湿了。”他为我传授着经验,并且第一次之后就在那旁边的墙体上插了根钉子用来挂浴巾。

我学着他,在屋内就地脱完,背对着他开门,走进屋外的淋浴棚。

在淋浴棚里有其中奇怪的感受,水落下来的同时会敲击到四围的塑料布。之前观察他洗的时候,因为他体型过于庞大威武,身体从里面已经把塑料布撑满,给人的感觉是穿着雨披在洗澡。然而我的体型娇小,水落下来打在身上,会四溅开来,声音从四面八方反射回来,敲击着耳鼓,莫不有些夸张。

在这种如淋大雨的惊恐之下,我结束了第一次体验。因为我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且北风虚微,所以并不急着裹紧,有充足的时间擦干身体,然后把自己扎成粽子。他没有在外面等,我也没有立即冲进木屋。第一次感觉到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酷,林子里吹过来的北风很暖,让浴后的身体为之一醒。

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学着他去湖里洗冷水澡了吧,忽然地爱上了这种回归自然的反差感觉。

走进木屋,他已经躺在被子里等着我了,赤膊着,掀开被子一角道:“快进来吧,当心感冒。”

我快步走过去,不光是因为他第一次这样主动,更是为了掩饰我的慌乱。来到床边,我把浴巾撤下来包裹住头发,然后转身滚进被窝。

我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感受着他的身体,第一次这么一丝不挂,虽然他是穿着最后一道防线的,然而这样已是进步。他丝毫没避讳什么地把我搂在怀里,我们的胸脯就那样没有隔阂地贴在一起。我腾出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仅仅搂住那会发热的庞大身躯。

第一次这么投入地搂抱一个男性身体,终于感觉到什么叫做男人才能给予的安全感:由于胖壮加上有健身底子的缘故,他的胸膛太厚实了,以至于我的手臂从他腋下环抱过去,仍然有抱不过来的感觉,能捕捉,但是不够踏实;能扣紧,但是太过虚无,仿佛下一秒钟他就可以挣脱我的怀抱彻底跑掉。

本能地,我的两只小脚插进他的小腿之间取暖,另一只手被他巨大的肚腹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然而也足够温暖。虽然身短,但只要视线等高,免不了就会口唇相邻。闭着眼,我能呼吸到他呼吸的味道。

然而我没有放肆,或者说我心里没有丝毫要衔住那嘴唇的冲动。我恐惧,恐惧这种优待会在我的放肆之后永远消失,这种恐惧压到了一切自信和一切理由。

“今天都这么主动了,干嘛要留一件?”

“那不一样,我是怕你着凉感冒发烧,毕竟入秋了,不能跟夏天比。有这一层,是给你当生物电暖气;没有这层,是和你暧昧。”

“你一周前不是就答应可以跟我互助互补了么,非得等入冬以后?”

“我说了时机到了会给你的。”

“所以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到了,是你这个大男子主义决定的是吗。”

“不,主动权在你,但次主动权在我。所以得等我有需求的时候,才能配合你。”

此时此刻应该怎样去形容他呢?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断定他绝非处男。

“如果我的主动权导致你的次主动权有了正常需要,是不是你就可以配合我了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周来打坐的修为全都归零了。若不是我被他肚腹死死压住的那只手臂给了我灵感,我也未必想得出这句话来。

他的老谋深算被我的智慧打败了:“那不能算,心外求法,皆为外道,必须发乎于心。”

“你所说的,是一男一女抛却一切外在附加条件、譬如什么世俗啊、伦理啊、道德啊、社会关系啊那些边边角角外围的因素,纯粹地因为一阴一阳到了自然需要互相补助的时候才能启动是吗?”

“你既然都说出纯粹这个词了,说明你还是懂的。”

“那么情趣二字算外围因素吗?”

“当然算了。”

“所以,你所谓的互补互助,是某种绝对生物学意义上的,相当于医疗级别的,对吧?”

“没错。”

“为什么要这么绝对理智呢?”

“因为一旦不是绝对理智,这种行为的性质就变了,中间只有一条红线,非常细小。”

“但又多少人能够很准确地把握住这根红线,做出正确行为呢,我是说那种‘绝对理智’。”

“几乎没有,或者说极其罕有。但是,你不觉得这次一次绝好的机会吗,又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条件——”他用手在空气里示意了一下整个空间,“用来诚心诚意地测试一下这种行为呢?”

我突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这是一次也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性实验,荒山野岭,男女独处,彼此熟知,又彼此理解。在逐渐目的和行为趋于一致,达成同样目的之后,尽可能冷静、理智地推行那件事的执行。目的纯粹,心无旁骛,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性,单纯地只是执行,不参杂任何人类意识、动物本能的行为。

他竟然在追求这种纯粹,为什么?

这看似有病,但应该确实没有人做过、甚至做得到。

我和他在试图实现某种人类行为历史上的极限历程?望着窗外城市里无法望见、乡村恐怕也无法如此明澈的星空,我忍不住这样想。

那一夜,因为钦佩,我没有对他做出任何下一步的举动。因为我知道他早晚会给予我想要的,而我现在也十分期待,那种绝大的前提之下,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虽然那不是我的第一次,但应该是当代人类社会的第一次。



【治疗方案】

虽然淋浴棚建好了,但是否真的需要每天都淋浴,成了一个我的纠结。不为别的,以为洗过澡之后皮肤会非常干燥,而我们又没有足够的润肤乳涂抹全身。

我们的日常备品每两周接收一次,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都是特定的,不许使用的东西必然有其理由,即便可能之前不理解,但无需多久就会自行理解。譬如润肤乳这东西,首先它是日用化工产品,对原生态环境会有所影响,其次这类产品都有包装,包装上会有条码、产地、品牌等信息,这里距离边境太近,一旦遗失在户外或被不该出现的人发现,势必给我们造成暴露其他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们能用的身体清洁物品只有原生态的肥皂,不带任何标识,有包装的香皂都不允许。而肥皂这东西最大的不便就是使用完之后皮肤会非常干燥。

也许是他的体内油脂更旺盛的原因,即便能保持每天至少一个澡,他的皮肤却始终不干燥。看着坐在床上反反复复把皮肤挠得快要破掉的我,他说:“抹点橄榄油吧。”

他所言的橄榄油是我们配给里做菜用的食用橄榄油,被撕去商标的。之所以不配发给我们豆油,是防止煎炒烹炸的时候产生巨大油烟。然而食用橄榄油是否能用于皮肤这完全在我常识之外,不过在他普及了一番之后,加上我皮肤的奇痒难忍,我也确实没得选择。

“什么地方最痒?”他问我。

“如果我要说全身都痒你信吗,总不能把我全身都刷上油吧,那得多恶心。”我心口不一地说,虽然我很清楚他不会趁机摸遍我全身。

“我给你摸抹你够不到的重灾区吧。”

他示意我转过去,要给我抹擦后背。我依了。但不只是心理原因还是怎么,橄榄油抹到皮肤上的感觉真的很恶心,像爬了一只蜥蜴,尽管我忍着,但后背的皮肤还是连连抽搐。

“忍忍吧,你就当是治病,一旦抓破了更麻烦。”

他劝着我,我听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也是为他自己方便。毕竟如果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了皮外伤,要给我治疗换药的还得是他。

然而我后背抹了油之后,晚间睡觉的时候他拒绝再抱着我睡了,他说我身上一股锅味。

抹橄榄油第三天的时候,我的脸开始逐渐剥皮、开裂,从嘴角开始,然后是鼻翼两侧的浅沟里,然后是额头和下巴,然后是耳廓,脸上随处踊跃着难以无视的隐隐作痛。然而我试了一下把食用橄榄油涂抹到脸上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用这东西了。

“配给里有猪肉,我给你切块猪皮抹脸吧。”

他放出最后一招,我拒绝了,我不想身上一股锅味再一股猪肉味,否则我宁可去沉湖。

我只用橄榄油抹了抹耳朵和嘴角,其余的地方我顾不得了,即便如此,嘴角上的油味还是让我屏息缺氧了一整天,十分难受。而这深秋入冬的气候却没有半点好转的意思,看样子所谓的秋老虎仅限于城市效应,在这样纯天然原生态的地方根本不成立,二十四节气像最高判决一样及时、有效、不可逆转。

第二天早上,晨练归来的他带着一身汗珠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看来已经不是护肤的问题,该是治疗的问题了。”

我照了一下镜子,完全同意他的话:我的脸已经成了红色的了,一种类似酒后或者极度尴尬之后的潮红。与之同步的还有我的后背,已经泛出血砂。身体其余地方还好,只是因为干燥直掉皮屑。

因为我们有自建的网络,我登上搜索引擎,查找了一下最天然的护肤品,一个结果让我找到了救星。

我把那个网页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你体内就有一种多糖,对皮肤最好。你说过,这已经不是护肤层面的问题,是治疗了。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如果你愿意,我想试试。”我诚心诚意地对他说,真的没有半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他同意了。



【多糖】

当天中午工作完成之后,我和他便直接进入治疗方案的探讨。

“我上学的时候就听姐妹们传言,说男人体内那个东西是见光死,只要遇到空气就没用了,是真的吗?”

他盘腿坐在我的对面,有点不安地用那只蒲扇一样肥厚多肉的大手鼓捣着他左脚的大脚趾:“没这个说法,只不过排出体外之后会很快液化,从黏液形态变成液体,会淌来淌去的。”

“那你们通常都用手来让它排出体外吗?”

“当然,这是成本最低的手段。”

“那拜托你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别再鼓捣你的脚了,我还要保持你体液的纯净呢,万一我脸上背上感染了真菌开始爆皮怎么办?”

他马上就不摸脚了。

“那提取的过程是不是需要图片或者视频的刺激才行?”

“不需要啊,只要时间够长就可以了。”

“但如果有外力刺激的话会排出更多吗?”

“理论上会多那么一点。”

“那如果我亲手操作的话也算外力刺激吧,你能接受吗?”

“至少现在接受不了,而且第一次只是尝试,我还是自己来比较好。而且四天之后补给也会到了,既然上面答应配给给我们甘油,所以只要挺过这四天就行了。”

“你体内那种多糖能储存几天?”

“严格来说一天都储存不了,虽然大部分都是水分,但也有少量蛋白质,加上糖的成分,所以也会变质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四天,你要每天提取一次?你身体受得了吗?”

“这个还是没大碍的,只要完事以后等生理指标和心理平复下来,尽量少吹冷风就不太伤身体,没有传言中那么伤身,但有可能会有点嗜睡。”

“行,那我大概清楚了——咱们,现在可以开始吗,我脸疼死了。”我也算是下了一个软软的最后判决。

看得出,他还是有些勉为其难,但毕竟同意了。

但是要真正操作起来并不容易,首先,提取的过程我不能躲出去,按照他说的,几分钟到十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都有可能,外面已经是霜降之后马上立冬的气温,而且是接近北极圈维度的气温,而且室外比室内要干燥很多,出去五分钟再回来我的后背都会被刀砍了一样难受。

没法回避,他就只能面壁着完成提取。

其次,没有容器。我和他翻遍了木屋和彼此的私人物品,没有多余的杯子,纸杯那种东西更不可能存在于任务里,因为比润肤乳的瓶子更不安全——会被风吹到任何地方去。除了彼此的刷牙杯和饮水杯之外找不到第五个可以承接的器皿了。

我问他用纸折一个杯子可不可以,他说那东西会很快浸透纸张,比油渗透力还强。

“要不,我就弄到手心里吧,然后你用手蘸着抹脸,剩下的我直接给你抹后背了。”他找了一身汗地问我。

我给他想了个主意:“要不你就弄到我后背上吧,免得你手心里装不下,掉了更浪费,你掉我背上等于肉烂在锅里,手心里的还能给我抹脸。”

他拒绝了:“我还是弄手心里吧,没事我手大。”

接下来,就是我们所经历的最让彼此尴尬的一个下午。

为了保持提取物的清洁纯净,他去外面仔细清洗了一下自己,临进淋浴棚的时候还带了肥皂,洗了十五分钟才出来。走进木屋的时候不比上次用手捂着就进来了,而是穿了短裤,看得出,今天他没有那么自如。

他在屋里选了好一会儿提取的地点,最后选择了西南墙角。我能窥探出他的心理:选择墙角就会比面壁更多一个角度的保护,防止偷窥。

我坐在窗边,捂着已经干燥得生疼的脸看他开始操作了。

他赤着膊,只穿一个迷彩的大短裤,面对墙角站好,向后看了一下我的方位,确定我无法窥视之后,才双手解开短裤,为了保持短裤不掉下来,他还得尽可能叉开两条腿,大腿内侧和粗壮小腿上绷紧的肌腱能看出他很紧张也很吃力。

短裤裤腰略有些松懈,看得出他已经要开始提取了,脊沟延伸下去,露出大约两指宽的臀沟。

他的右肩开始一动一动的,我知道提取开始了。

过去只听姐妹们在寝室里坏坏地议论过男生这些事,据说很多男生在青春期生理躁动的时候,很多人每天都偷摸做这件事情,在寝室,在被窝,在厕所,在浴室,据说还有人在图书馆和课堂上偷摸进行。然而谁也没有经验目睹男生这样做,不知道在我那个寝室的姐妹里我算不算第一个。

他的左手也放到了身体前面去,从后面看更像是一个男人在墙角小便。

这让我想起大一刚入学那年,在一所军营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解散期间,我们发疯了一样奔向操场边的旱厕,人多拥挤,晚了的同学只能排队。女生是没办法的,只能老老实实等着坑腾出来再进去,男生就方便很多,七八个男生实在忍不了,对着大树和墙根就解决了,他们一个个就是这样的背影。

他的背影一直没什么太大变化,已经五分钟过去了。起初的三分钟里还觉得这背影蛮性感:宽阔、结实、健壮,做着一件见不得人的私密事。但五分钟后,我和他都感觉到了尴尬,我的自不必多言,他的尴尬也很明显,表现在他的头埋得更低了,而且动作更加犹豫了,肩膀和手臂的动作没有刚才幅度那么大了。

我又静心屏气地给了他五分钟,就在快没耐心的时候,他停下了。

“好了?”我没有马上问他,不想给他一个我一直在盯着他后背的感觉,虽然我一直在这么做。

他摇了摇头:“没有。”

好像是换了只手,他的左手动作大了起来,右肩略有些下沉,好像是累坏了,但我想象不出这种事跟摇晃涂改液一样有什么可累的,估计还是他心理压力大导致的吧,毕竟做这样的“坏事”跟用手捂着出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换了左手之后,不光是我更坐不住了,他的后背上也渗出了汗珠,两只脚也不断挪换着位置,把底板踩得咯吱咯吱的,能看得见十个脚趾头都在很紧张用力地抠着地板,小腿上的肌肉已经从原来的一块变成两块了。

再次换手的时候,他的迷彩大短裤往下滑了一下,露出四指宽的臀沟,他用手拽了一下没有成功,我看不下去了,故意很用力地把地板踩出声音来到他身后,帮他把裤腰提回到两个指头,却被他制止了:“不用太往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他前面卡着呢。

“我帮帮你吧。”我对着他脊沟上的汗说。

他一下就停下来了:“你咋帮啊,不用你。”

“放心,我不代替你,就是给你点刺激。”

我帮他把后背上的汗擦掉,然后试探着把两手放在他肩膀上,理论上应该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种反应吧。他动作只是停了一下就又继续了。

“有用吗?”我问。

“有点用。”他的尾音带着一个长长的呼气声。

我不想搞突然袭击,以免把他弄火了:“胳膊抬起来一下。”

他把两臂稍微抬了抬,动作还在继续,我从后面抱着他的腰,手很老实,肚皮传来他手上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胳膊上的汗也把我胳膊打湿了。我想拦腰抱住,但他的身躯实在宽阔,我的脸都贴在他背上了,两手还是够不到对方。

然而他的命令让我吃了一惊:“你摸摸我肚皮吧,挺舒服的。”

我乍开食指,像揉一个巨大面团那样抚摸他的肚皮,我才发现他的肚皮比看起来还要大。我故意用了一些力量,没有很轻地抚摸,免得他痒痒半途而废。我的努力似乎很有效果,他开始很均匀地喘粗气了,手上的动作也加剧起来,把我的胳膊打得有点疼。

“别动,”他说。

“来了。”



【床叫】

“出来了?”我问,莫名地有点小激动,我就快看到他体内的东西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继续喘了好几口粗气,两肩倏地沉了下去,好像很泄气一样。肩膀和后背上的汗珠一下又渗出来,但我知道现在不能擦。

“有一点弄到外面了,但我觉得够了。”

他的回答忽然让我很生气:弄到外面?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你能先转过去吗?”

“为什么?”

“我一只手不能提裤子,你先转过去,我给你一点,你先抹脸,完了剩下的我给你抹后背。”

他的话里还是带着喘息,看来之前我还是不懂,这活儿好像真挺累人的,自己做和跟一个大活人做好像没什么区别,都在大量消耗自己的体力,他绕湖跑完都没这么喘过。

“好吧,那你别再浪费了,不行的话你先抹我后背一点,别洒了。”我说,虽然是关心,但这话多却源自我的尴尬。我从一个公然的偷窥者到了一个受用者,着身份的转变有些让我措手不及。

我转过身去,身后的地板随之咯吱一响,他也转了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汗气和男人的热量。我知道他此时正没遮没挡地对着我的背影,也许还在兴奋着……

没有再打招呼,一股滚烫的感觉被涂抹到后背上,我甚至往前迈了一步。他问我怎么了,我回答说烫。真的很烫,绝对要超过正常的体温,有五十度吗?我心慌意乱地想着。

很快,他抹了几下,我后背疼痛的地方都被覆盖了,上下两头尖中间宽的一条,像一颗一尺长的枣核的形状。

同时我也问道过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什么呢?

“后面抹好了,这些给你吧,应该够用。”

我左肩上方伸出一只带着热量和汗气的强壮小臂,那股气味也迅速把我包围。我像偷看似地快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

像是一大坨挤出来的润肤乳,但好像不全是白的,有透明。

“能不能往前走两步,我得照镜子。”我说,这是之前没想到的细节,毕竟我不是全脸伤。

我往前走一步,他也往前走一步,我俩走得都很慢,我怕他还兴奋着,无意中走慢了没有同步,他的身体碰到我的身体。我是不怕什么的,大不了吓一跳,但他一定会很尴尬,搞不好明天就不给我了。

地板前前后后还算同步地响了五声或者说是十声,我来到镜子前。

镜子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梳妆的圆镜,没我脸大,摆在我和他的工作台上。他站在我正后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上半个胸和一只手,还有他左边的腋毛。他把手放低跟我下巴一样的高度,还叮嘱我:“最好快点,手温度高,马上液化。”

本来想用棉签或者脱脂棉的,但最后一秒我放弃了,也是他那句“快点”的作用,我用两根手指蘸着就往脸上抹起来。

很热,但没那么烫了。

很黏,要往下流的感觉。

很腥,像是某种海鲜的味道。

我蘸一下往脸上疼的部位抹一下,先是脑门,然后是鼻梁、颧骨、两腮、鼻翼两侧、下吧、嘴角。到鼻翼两侧的时候,那股腥味更加明显,而且我还闻到一股类似南瓜的味道,中午吃的南瓜,昨天也吃的南瓜,都是我们自产的,难道和食物还有关系?或者是我的错觉吗?

那东西就在我嘴旁边,散发着气味,是从我喜欢的男人的体内提取出来的。我脑袋里一只萦绕着这个强烈的念头,在抹嘴角的时候我犹豫了,但还是抹了一点。

“剩下的我还是给你涂后背吧。”他说。

我默许了,不想点头,脸上很沉;也不想说话,嘴角上都是。

他又比刚才还仔细地涂抹了我的后背。

“先别转过来,我擦一下手。”他说,似乎还是有点喘呢。

身后响起地板的咯吱和撕纸的声音,无意中,我在镜子里看到一个颜色很深的东西在他身前晃了一下,非常快,然后就是四指头的背影了,一直到他提好裤子,臀沟消失。

“好点吗,还疼吗?”声音转过来问我。

不得不说,非常见效,只能用神奇来形容。天地良心,这绝不是心理作用。

那味道有些熏眼,我闭着眼,不时用手找平,防止它流到地上。他说的是对的,那东西在不断液化,比冰激凌还快。我背上也有在慢慢流血的错觉,但我没去管它,那温度也很快就凉了。

他人好像很累,坐在床边不断低擦着手。

“谢谢你。”我非常正经地说,看着镜子里视觉与触觉严重不相符的肚皮。

这天晚上,我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饭后,到了昨天提取的时间,我再次提起那个话题。

“你今天身体怎么样,昨天弄完,累吗?”

我知道他今天是没有起来晨练的,睡得也比以往要久,不知道是那种事真的会让男人消耗体力还是因为今天外面降温的缘故。

“还行,不累。”他刷着碗的背影说。

“那今天还能给吗。”我厚着脸皮直接问。

“你觉得管用吗?”他陪我下了一颗棋子。

“神药,非常管用,不骗你。等回城了我请你吃好的补回来,咱去华旗饭店吃佛跳墙,我请你。”我站在他后面像昨天那样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背心。

“有用就行。”

他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洗完了盘碗,擦干了手,他转过身来:“现在开始吗,还是晚点?”

说实话我脸上还是有点疼,因为早上的时候洗脸了。

“现在吧,如果你状态允许。”

“我今天直接弄你后背上吧,然后你趴着,要多少我给你递多少,抹脸。”他说着,把擦手的毛巾挂了回去。

我同意了。

可一旦进入准备工作,他的动作又开始不自如起来。我其实也有些小激动,毕竟这次他离我更近了,而不是在三米开外背对着我。

他让我趴在大床中间,两腿并拢,下巴垫着枕头,两手抱在枕头前面。他脱了鞋跨在我身体两旁跪下来,估量了一下距离,又站了起来,床铺痛苦地嘎吱作响。

“咋了?”我回头问。

他高高大大地跨在我的身后,两手正放在迷彩短裤的纽扣上:“别看,我得把这个脱了,不然弄不了。”

一个“弄”字,顿时让我进入了状态,脸上烘热。

纽扣从布料里脱离的声音,拉下拉链的声音,两只脚轮换着从短裤里抽出、落回床面的声音,短裤落在床单上的声音,床板吱嘎的声音。

他重新跨立在我身体两侧,热量距离我一下子近了,两只膝盖落上床单,调整了一下距离,我知道他已经跪在我身上了,但没有任何皮肉接触。

我收了收我的两条腿,好让他别跨得那么辛苦,但应该没什么用,热量告诉我他跨在我腰的上方,而我腰的宽度是没法改变的。

“我开始了,你别回头。”

我应了一声,心一下加速跳起来,比昨天紧张了一百倍。我知道他现在什么都没穿,而且肯定距离我十分的近。

他开始有动作了,因为床板咯吱嘎吱响起来。这太尴尬了,太像在做那种事,身下隔着床单和褥子,但每一块床板好像都在叫好、起哄、喝彩,像大合唱一样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长短、发出不同的声音。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为什么能引发这样大的动静?虽然他是跪着的,但仅仅是手上的动作也不会传导得这么厉害吧?

如果是他真的和我做那种事,那得有多大动响?我不敢想……

他的身体很快就热起来了,看来传说中和影视剧、小说里表现的都是真的,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两腿和我腰部之间的距离。我还能感觉到他中间换了四次手,有那么一会儿好像有点累了,右手握成拳拄在了床铺上,身体也有些前倾。我以为他要完成了,但又换了一下手,身体也回到了原来的角度。我还能感知到他的手速,大概是每秒钟动四下。

今天我没有计时,大概是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也有可能。他中间听了一小会儿,喘了几口粗气,又继续了。

“我今天没法帮你了。”我目视前方说。

“不用……”他喘了一下,又换了一下手。

然而我都有些坚持不住了,因为怕碰到他的身体,我一动不敢动,上身还好,趴得很舒服,但两条腿有点麻。我试着把两腿往外撇了撇,却没有碰到他的腿。床板在这时嘎吱又一响,发出比刚才还沉重的声音,显然他调整了姿势。

“你现在蹲着呢是吗?”我问前方。

“嗯……”

“累了你就歇会儿吧。”我有些不忍了。

“没事,别说话,快了……”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感受,因为床板很快又沉重地响了两声,他又跨跪在我身体两侧了,因为我的小腿外侧感觉到了他的两个足弓。

他的腿上、脚上全都是汗。

是的,即便如此,我还是可以帮一下他的。

我把两条腿又往外撇了撇,两个膝盖窝外侧和他的两个足弓完全贴到了一起,但愿这方寸之地的接触能给他一点肌体上的刺激。

然而很快我腰上一热,吓了我一跳,第一反映是他搞定了,但他的动作还在继续,烫的感觉也很快离开了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他没坚持住,差点坐在了我的身上。

突然,他的两腿紧紧夹住了我的腰,滚烫的感觉一波一波地落在了我的背上。



【手作】

我真有些搞不懂男人的身体了,为什么同样是提表温度,男人能比女人高出那么多;为什么同样是体内的东西,却还有比血液温度还高的体液。

背上的感觉滚烫,火烧火燎一般,烫得我只想站起来,但我不敢,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一动就有可能撞到他的身上,这会儿他一定蹲在我的身上,会把他撞得人仰马翻。

“现在怎么办。”我问他。

“得赶快抹在你脸上,要开始液化了。”他有些焦急地说,床板的缝隙嘎吱响了几下,却没有感觉他变换位置。

“怎么抹啊,你给我抹啊,我可够不到。”

他似乎也刚刚面对这个严重的问题,没有回答,然后又提出一个奇怪的请求:

“你能先把眼睛闭上吗,我下边还有点,我先下去,帮你抹上,然后我穿裤子再把你后背上的给你弄下来。”

我听懂了。

“我闭上眼睛了,你来吧。”我说,话一出口,我脸就红了,我感觉得到。

床板继续痛苦地叫起来,身体上方的热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木屋里正常的微凉。他光脚踩下地,地板咯吱咯吱响到我正面,热量又从正面靠近过来。不由分说,一股黏滑而微腥的气味袭上我的脑门。

我很清楚,只要我一睁眼,我就可以最近距离地看到他所有秘密。纤毫毕现,无处可逃。

他用的是手指,我感觉到了,手指的热和体液的热是两个温度。我感觉自己成了一块画布,崭新的,让一个稚嫩的画手不忍心下笔的,有一种犹豫的果敢,有序地自上而下在画布上涂抹,涂抹出一个也许并不美丽的轮廓。之后,还在等他点染细节,地板咯吱,他离开了,重新穿好短裤的声音、自下而上拉好拉链的声音,再次触及我背部的时候,我感觉到那摊凉。

“液化了吗?”我问他。

“嗯,不过没事,你别睁眼,我给你抹吧。”

声音从侧面转回正面,他开始点染细节:眉间、鼻翼、两颊、嘴角……今天的气味与昨天有所不同。

“剩下的我给你抹背了啊。”他说。

我一动不动,像一个等待缝合伤口的动物,又像是等待重装操作系统的机器,只能任凭摆布。

我知道我的脸上、背上已经干裂出伤口,甚至渗出血来。这样的话,算不算他的基因有一部分已经遇上我的?这真是奇妙的邂逅,又是奇妙的结合,我的脸上满是他热烈的荷尔蒙的味道,两个人却没有半点情欲的参杂。

这算不算之前他说的,纯粹而又完全医学性质上的结合?

这晚,我依旧睡在大床外侧。听着屋顶上吹过的北风,还有他面朝墙有节奏的呼吸,我侧着身,避让着背上的伤,却久久不能进入梦乡。我的身下散发着淡淡的他白日横跨在我体侧留下的脚丫的味道,鼻翼还留着他体内的味道。

次日醒来,一切日常继续:起床、洗漱、他照常晨练。我坐在户外马桶上、打着伞、在落下的细小冬雨里看着绕湖慢跑的赤膊的男性身体,脑袋里萦绕的是他隐藏在我身后一丝不挂的样子,突然间有些不舍,因为我和他执勤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多月,还有,就是竟然是这样一种隔空似的、概念上的交合实在让人不甘。

他已经距离我那么近了,我却不敢睁眼。

记得寝室里的姐妹们探讨过:女人在男人面前暴露身体的时候,男人不会躲避;男人在女人面前暴露的时候,女人都会本能掩面。

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都是发乎于心的话。

我回到木屋的时候,他也环湖一圈回来了,身上披着雨珠,短裤全被打湿了,军胶鞋已经湿透,还沾着草叶和泥水,溅满小腿。

“你洗澡吗?”我问他。

“先不洗了吧,等中午暖和一点的时候。”他喘着气,提了桶去外面洋井打水。

我做了早饭,吃完,又一起上岗。调好频率,记录异常,连续三个小时。关掉设备,又到了我和他独处的时刻。

“今天你还弄吗。”他筹备午饭的时候我问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还需要吗?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我觉得不用了,可以隔一天,而且明天你申请的凡士林也该来了。”出于早上的心里,我违心地说。

“还是给你治好了吧,要不然脸上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他竟然能给出这么主动的提议。

“还像昨天那么弄吗,太费事了吧。”我诚心诚意地说。

“嗯,我想了个好办法——”他从灶台上捡了个小东西:是房顶上摘下来的一个鸡蛋大的小南瓜。

“我把这个切了,里面挖空,可以做为一个容器,用它接着,你就可以自己抹了。”

他把那小南瓜递给我看。

本来他打算中午淋浴的时候弄出来一份的,但他洗完澡就改主意了,觉得温度还是太低,容易感冒。傍晚的时候,他如法炮制,面对墙角,解开短裤,把那个处理好的小容器放在窗台上,右手比前两次更坚定地捣弄着。我就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看着汗水一点点从他头发里渗出来,背上的肌肉一绺一绺地集动着,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拿起窗台上的小容器。

的确,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也说不好是怎样的一种驱使,我朝他一步步走去。

贴住他身体的时候,他抖了一下,然而很快又继续了。我把两臂伸进他的腋下,像上次那样贴合着抚摸他的肚皮,温度和汗毛从我指尖和指甲的缝隙里穿过,带来心安。我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任凭他的汗水渗透那些细小的伤口,我并不觉得疼痛。

鬼使神差地,我攥住了他的手。

他停下来了,有惊奇,也有观望。我轻轻挪开他攥成空拳的右手,摸索着,攥住那滚烫的欲望。

滚烫是他,欲望是我。

人果然是不能相信自己揣测的东西。

第一次去通过这种方式鉴赏一个男人,结果很让我吃惊:那尺寸是超乎我想象的。我一直以为那东西跟我看到的孩童时期的尺寸无甚区别,也知道它有着金箍棒一样的本事,但没有想到属于他的是这样一种存在。

我的手代替他做着往复的动作,很笨拙,很吃力。我的手臂太短,绕过他厚实的身体,已经浪费了我仅有的臂长,我的手太细小,攥着它拇指与食指都无法接壤,往复的进程短得可以忽略不计。我抽回左手,尽量放出右手的臂长,好让他能舒服一些,但还是很勉强。

“我自己来吧。”他轻轻地说。

我放开了,继续抱着他的肚皮,只用一只手臂。

然而我胆子更大了些,我可以大大方方让自己的指尖、指缝穿过他更多不可逾越的地带。他已经有一周没有理发和剔除身体的毛发了,因为已经入冬,不会再有虱虫的隐患,我和他便都有些懈怠。我轻轻穿过、轻轻抚摸、轻轻攥取,他也放慢了速度,配合着避开我手上的穿越,继续着他的往复。

终于,他拿起窗台上小小的手作。

我感觉到了他的搏动,终于知道男人最隐秘的生理活动是这样明显而有前兆的:表皮像划过电流,肌肉迅速收缩,然后是不可抑制的鼓动,猛烈、无法拒绝,然后是迅疾的平复。

我的手指站满了滚烫的温度,我把它都抹在了额头上,没有抹完,他就侧转过身来,把手里的南瓜手作递给我了。

他终于不再遮掩,但我也没有看到什么,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小腹上已经长出的黑色和夹杂着金色的绒毛。而我,也没有表现出一个女人该有的慌乱。

涂抹完脸颊,他也将自己打理完毕,替我涂抹后背,他说背上基本已经看不到紫砂,表皮几乎完全愈合。

“你是想说今天做的事有些多余吗。”我审视着他。

“没有啊,你能愈合就比什么都强。”他平淡地说。

这晚,他终于答应给我我想要的了。



【珍藏】

深夜,我们在木屋内洗浴。

说是洗浴,但也只能是烧上一锅热水,用毛巾擦洗身体。

说是擦洗,但只有我给他擦洗了身体,我知道他没有对我的欲求,也没有奢望他的主动。

他就那么真诚地站在厨房的地板上,面对着我。毛巾从水中浸出,拧干,和屋中的沁凉碰撞出腾腾的热气。我给他擦洗脖颈、肩膀、手臂、腋窝、胸膛。他张开两臂,像个听话的孩子,任凭我的抚拭。

我终于有机会可以端详他完整的身体,我也揣测到也许这样的福利也只有这一次。灯光下,我把他身体的每一个沟壑、毛孔都记录在脑中,这是我一生的珍藏。

或许,也只是珍藏了。

很晚,我俩钻进被窝,默契地谁都没有去关灯。

“开始吗。”他问我。

“嗯。”我说。

他侧过身,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手臂从我脖颈下方穿过,手心笼罩在我背上曾经有伤的地方,而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了,或者说,我的紧张已经让我没有任何感觉了。

他没有吻我,只是把我侧抱在他的怀里,中间没有哪怕是任何的隔阂。我感觉到他的紧张、搏动,身体随处的变化。男人的冲动果然是有些可控、有些不可控的,层次分明、界限可鉴。有理性的部分,也有野性的部分。

度过那最初的悸动,他坐起身来,除掉身上的被子,跪在了我的对面。

我闭上眼,有些不敢目击这一幕。此时此刻我终于懂了寝室姐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女人,果然还是骨子里被动的物种,这是一种本能。而主动,也是男人的本能。即便是李云阳。

他分开我的两腿,我忍不住地颤抖,也强制着自己睁开眼睛。灯在他正上方照下来,他蹲在床板上,面对着我,身体像一只巨蛙,又像一只无毛的金刚。他头发刚刚萌生出的圆脑壳层次分明,他的脑袋是那么大啊,我给他擦澡的时候就发现了,实在想不通那里面到底都装着怎样的故事,这会儿发根上的汗珠一粒粒地挤出来,从额头上挂下一条条隐隐的汗线,他浓重的眉毛认真地看着的是我身体最隐秘的地方,表情是那么认真,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手术。这神情和他带着监听耳机的时候一模一样,让我有些无法接受他这样程度的认真,我又闭上眼睛。

然而,也就是推进到这里,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他反复尝试了很多次,但都失败了,不是他不够坚强,而是根本就进不来。

我白天里的担忧终于发生了,在我亲手把握住他的尺寸之后,这种担忧就一直影随到现在,它真的发生了。

我哭了。

在我的请求下,他不再努力,而是俯身下来,轻轻地抱着我,把耳朵交给我的耳朵,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没关系。他庞大的身躯带着沉重的生命的重量,好像整个夜晚的深邃都压在我的身上,没有形体,只有温度,那温度勾勒出他体的轮廓,昭示出那庞大的夜的内部搏动的心脏。

期盼已久的事情以失败告终,我无比落寞。失败的不是他,而是我,这让我难以接受。

男女之间,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合适”,然而我从没想过是这样一种。

他从后面抱着我,这样就不会看到我的泪眼,还有我哭出来的鼻涕。在经过了不知多久的平复之后,黑暗里,我和他道出我的故事。与其说是抚慰,更像是某种安慰机制,只不过安慰的是我自己。



【过往】

我的幼年和童年,都是一个男人陪伴着走过,那就是我的叔叔。

我的叔叔给我印象很深,在父母不在我身边的人之初里,叔叔的作用也不可磨灭。他长得比较粗犷,总是穿一身灰布衣裳,他很胖,衣裳也总是宽袍大袖的,留着光头,浓眉大眼,脑门上还拱起一个大包,感人的感觉像日本禅宗的和尚,但是为人比较粗鲁,举止也有些不懂礼貌,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敢当着我的面说粗话,当然骂的都是别人。他给我洗澡的时候,还当着我的面脱下裤头,因为会弄他一身水。他也会在我月经初潮的时代里大咧咧地去给我到楼下的小卖店里买来卫生巾,然后举着放在我面前。他的手不光会给我买卫生巾,还会做饭,他做饭的风格也很粗粝,但很好吃,有很重的农村大灶味道,那双大手经常伸到我面前的的时候带着一股长年洗不掉的葱花味。他就是这样一个叔叔。

“我和你叔叔很像?”他从身后抱着我问。

“有点,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你以后会感觉很亲切的原因。因为他充斥了我大部分对亲人的记忆,所以也就不由自主滴喜欢上了这种风格的男人,粗胖,高大,会当着我的面脱下裤头。”

“你很爱慕他?我是说,如果他不是你叔叔的话,你会嫁给他,或者至少求爱?”

“也许会吧,我没这么想过。每个女孩子都会或多或少按照自己爸爸的标准去找男朋友的对吧,而我叔叔的感觉,很大程度上代替了我的爸爸。”

“可以说你是缺少父爱吗?”

“如果单纯的是父爱那种爱,我觉得我不缺,一个父亲该给我的,我的叔叔恐怕比一个合格的父亲给予我的更多。但也可能就是因为他并非我的生父,所以我可以在他身上获得更多。”

“后来他怎么样了?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就远离你了?”

“是的,所以后来好多年看着他跟妻儿在一起,我都有些恨他。”

“你这是吃醋,类似于情人之间的那种。”他果断下了定义。

“所以,我喜欢胖子,喜欢光头的男人,也许就是因为我没有得到他的缘故,骨子里其实很想得到的,但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了。虽然这样的说法很荒唐,但是真的想法。”

“不荒唐,其实除却了你和他之间的亲人身份,这一切都顺其自然,毕竟你是女人,他是男人,再正常不过。”

“我和你说起这些,会不会对你有些不公平?”

“你是说,觉得我悲催地做了他的替身,你却没有提前告诉我?”

“嗯。”

“不会,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的替身,潜意识里的,追查不请的。这种心思我懂得,我也找过我想要的替身,也给别人做过替身。我并不觉得这不公平。因为那个替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想得到什么,得到了,那个替身就弥足珍贵;没有得到,事情就会变得很悲催,甚至有可能会伤害彼此。但这都不重要,这只是两个人硬性赋予对方的意义。”

“意义难道不重要吗?”

“意义不重要,因为你想怎么赋予就可以怎么赋予,意义真的是比随性还要随性的东西。只不过它的名字看上去很高尚,其实并不。”

“为什么你这么懂女人?”

“因为每个人除了表现在外的身体性征之外,内在都有两种激素在作祟,只不过更多的时达成了某种平衡,让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另一面,就像切换操作系统。只不过,现在的人越来越懒得切换这种系统,觉得麻烦,也没有学会技巧,不懂得换位思考,所以经常伤害到对方。因为懒惰而伤到彼此,这完全没有必要,或者说是一种很傻的行为,完全背离了自己是一个高等动物的现实。”

“所以你经常站在异性的角度做换位思考是吗?”

“也许吧,也许我只是不像其他人那么现实、现实到一种无趣的程度,现实到绝对自我。”

“现实到无趣。”我品咂着这五个字,真深刻的五个字。

“能为别人着想的人都很可爱、有温度。现在人与人之间就缺少这种温度,或者仅存于亲情之间了,除了家人之外,对外都冷冰冰的,很无趣。”

“那是因为现在大家遇到的人都太多太多了,如果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人一生的生活半径就那么大一点、走的路就那么一点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竖起全身的倒刺当做盾牌。人口众多、活动半径巨大、交流甚广,会让人陷入一种恐慌。像这里,只有你和我,有足够的好几个月的时间单独交流,这样就不会有那种恐慌。”

“但为什么之前你不像今天这么坦诚?”

“因为规则,毕竟我们之前还是在那个人很多的世界里走出来的,带着那个世界的规则。否则的话,也许早就更亲近了。”

泪水突然蒙蔽了眼前:“那,你不觉得今天之前都浪费掉了吗?”

“不浪费,这个漫长的过程,是一种必然。”他的声音异常平伏:“如果要怪,就怪我们走出来的那个世界吧。”

是的,我恨那个世界,那个虚伪的、把盾牌当做文明尺度的世界。

转过身,我把他的嘴唇狠狠地衔在嘴里。



【寂寞】

那晚,我们一直聊到凌晨,我在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和他一起步行一个小时,去补给站取配品。然而,他申请的凡士林却没有来。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取完补品之后的一夜,天降大雪,一夜之间冬天到来。

他结束了晨跑,每天只有在去厕所的时候才走出木屋,其余的时间我们都捆绑在一起。照例一起洗漱、做饭、上班。每晚临睡前,我躺在他的怀抱里听他给我读书,我的手抚摸过他身上的每一寸,他对我来说再也没有秘密。

读完每天的章节,关掉电灯,听着窗外夸张的风声,我和他紧紧抱在一起,久久地拥吻。我喜欢吸吮他的舌头、喜欢他嘴里的味道,喜欢他身体唯一不受控制的地方在我手心里无序地变大变小,喜欢他一连一周都没有擦澡的脚上的气味和腋下的气味,喜欢他腹股沟深处的气味。

之后的某个晚上,他又试了一次,但终究还是没有进来,我们都由衷地放弃了,但我已没有怨念。

我和他独处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虽然每一天都是独处,但每一天更像是分别。

余下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恍惚回忆一下最难忘的那个深谈的夜晚,深深觉得:人就应该喜欢自己喜欢的,从心出发。年轻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多少人羡慕你,哪怕是自己也会羡慕自己。

余下的日子里,看着那个已经从内到外每一根汗毛、每一处身体上的气味都再熟悉不过的男人,虽然再没有神秘感,虽然再说不清喜欢什么,但真的,也许分别的那一天到来,恐怕之后很久我都会觉得离开了他完全不行。

余下的日子里,在属于我们的空间里,看着他邋遢着脏着的样子,有那么一点不随心,有那么一点讨厌。但相反也有时候,看到他邋遢着,脏着的样子,觉得这个大孩子好可爱好招人疼。

但,也会一直有个心结。

某一天,他会属于某一个人。

“你会结婚吗。”

在某一个下午里,我们一起坐在火炉前烧柴取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了。我没有选择夜晚来问,那种情形,我接受不了任何答案。

“你觉得我适合结婚吗?”他异常认真地回望着我:“你跟我独处时间也够久了,还看不透我吗,没有感觉到我和其他人相比,身上缺失了一大块什么明显的东西?”

“你指哪方面?”我很庆幸他愿意展开这个问题。

“整体,气场,或者说……某些冥冥中让人感觉很明显的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

“完全不会啊。如果真要说。你身上少了一些,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活在这个世俗的社会里的一些感觉。”

“不世故的味道?”

“不,是不真实的感觉。”我狠下心道出这个结论。

“因为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吗?”

“对,就像我第一次从后面抱着你,想抱着你的同时把握你,但发现根本做不到。会让人感到难过。在那么做之前,你就会给人那么一种感觉。”

“也许这就是原因,我会给很多人类似这种感觉,真是我父母,觉得无法走进我、把握我,让我距离所有人都很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会因为这个自责、难过,觉得自己待人不够好,也无力弥补,但我都会想方设法弥补。”

“譬如你最后答应和我做,就是你弥补的方式,对吧,你会尽量满足别人的要求,哪怕是过分的要求。”

“是的,我总是会轻易投降。”

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李云阳,我问你,你是为谁而活的?”

“很多人,没有人是独立于这个世界活着的。”

“如果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怎么办?”

“那我仍会对得住他们。”

“那个时候你还为他们而活?”

“是的。”

“为什么,他们里面有你自己吗?”

“有,每个人都会带着别人的东西,人都是互相影响的,思想、习惯、三观……”

“你要学着多为自己活一点。”

“你还记得王政吗,为了记住他,我现在抽烟的时候都会在烟头上舔一下然后点着,那是因为我看他这么做过而且很有趣,这是一种纪念。”他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无言以对。我本来要提醒他要好好活着,但却发现,他比我活得更加细腻、认真。

“那我和你做的这些事情呢,你会纪念吗。”

“会的,虽然用什么形式,我还没有想好。”他笑了笑。

“所以,做了哪些,你不会后悔,是吧。”

“不后悔,因为我如果没有及时给你提供治疗,让你脸上、背上留了伤疤,我会更后悔。”

“我应该怎么评价你呢,想说你爱为别人考虑,其实还是在用我自己的经验去套别人。”

“让自己的经验变得丰富,然后去更恰当地对待别人——这不就是活着的意义之一吗,不然的话,就像我们来之前的那个世界一样,即便人再多,也觉得寂寞。”

我再次无言以对。

“寂寞的感觉多糟糕啊……想想心就疼……寂寞……”

他无比寂寞地说,然后,朝我很温暖地笑笑。

让人寂寞日子还是到来了,而且提前到来了。

那天,我们接到上级的命令:西伯利亚要有一场超级大雪,我们必须及时撤退。

我和他连夜打包行李,锁好木屋的门,告别他亲手建造起来的户外厕所,告别已经干枯的、爬满整个房顶的南瓜藤,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往补给站,登车,回到我们来之前的那个世界,回到城市。

路上我和他坐在大车的后座里,中间和驾驶室完全隔离,但很久我都没有话说。

在看到城市天际线的时候,他问我在想什么。

“我一直都在想,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配上你。”我说。

“结论呢。”

“她必须聪明,要不然你太敏感,文静点的适合你。我觉得咱俩所有的谈话都在假设,等真的有这一天也许事情根本不是这样,所以没法下结论。”

“也许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只要有人对你好就罢了,有机会对你好,就像我对你那样。”

对于我的结论,他一直未置可否。

下车,卸下备品,提交报告,在城市里的第一夜,我和他就要道别了。

“再见。”城市的雪夜里,我对他说。

“再见。”他回了一个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的、温暖包容的微笑。

看着他离去的宽阔背影,突然,在这个人口过千万的水泥森林里,我感到一阵寂寞。

END

《第三选项之寂寞之森》

2016年8月14日起

2016年10月6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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